“都这样了还不妨事？”梵越冷着脸，“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回去后如何向小包子交代？”

景瑟看向坍塌的土堆处，目光空洞无神，先前挖掘时因为一直动作着，她还未觉，如今闲暇下来才发现心疼得厉害。

倏地站起来，景瑟疾步朝着土堆走去，抄起榔头又想开挖。

梵越脸色微变，他急急忙忙跟上来，再一次擒住她的手腕，用近乎嘶吼的声音怒道：“大嫂，你疯了不成！”

她双手受伤，再不进行清洗包扎，今后就彻底废了！

“放开我！”安静了一夜的景瑟在这一刻嘶声大喊，一张脸因怒而通红，一夜未眠，她双眼猩红，此刻暴怒的样子，像是要吃人的野兽，堪堪吓住了梵越。

无奈咬唇，梵越不敢再吼她，语气软下来，“大嫂，听我一句，咱们先歇一歇，你昨夜就没歇息了，再这么下去，你会吃不消的。”

吼了一句，景瑟算是发泄了些许，大口大口喘着气，怒道：“你们谁也别管我，梵沉这个骗子，答应了我会回来，却让我来亲手刨他的尸体，待我刨到了，我要将他烧成灰撒进湖里喂鱼，眼不见为净！”

梵越难受地偏开头。

两人正僵持着，前方不远处就传来整齐响亮的马蹄声，为首的人远远行在前面，着一袭华贵锦衣，形容焦灼，才将将看到梵越和景瑟，就已经迫不及待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轻功飞跃过来。

梵越看着来人，再瞥一眼身后的大队人马，突然皱了眉，“你来做什么？”

来的人正是三皇子顾北羽。

顾北羽没有回答梵越的问题，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了景瑟，见她憔悴虚弱得不成样子，他二话不说抬脚就狠狠踹了梵越一下。

梵越不妨，险些跌倒在土堆上，站起来时已然面露不悦，“顾北羽，你有病罢？”

顾北羽一脸横怒，瞪着他，“你就是这么照顾我表姐的？”

梵越一听是因为这事儿，满心怒意顷刻消散了。

景瑟不打他不骂他，由顾北羽来也行，只要能让这些人出气，能让他自己心头好受些，怎么都行。

“表姐。”回过头来，顾北羽看着景瑟，语气清软，“你怎么样？”

“我没事。”景瑟勉强挤出一抹笑，“你来做什么？”

顾北羽犹疑着看了梵越一眼，道：“昨夜我父皇身边的探子报说这一处山坳无故坍塌了，似乎伤到了人，今早我一打听才知被伤到的是梵世子，我父皇当即下令让我带兵来帮忙挖掘。”

听完顾北羽的话，梵越整个人都暴怒了，重重一拳打在顾北羽脸上，顾北羽一个趔趄摔到地上，嘴角不断涌出鲜血。

梵越还没够，抬脚又想去踹，却被景瑟一把拉住，“二爷，你疯了不成，北羽又没得罪你，你打他作甚？”

梵越此时的样子，就好像刚从铁笼里放出来被激怒的猛兽，恨不能生吞活剥了顾北羽。

火螭卫本就是泰和帝专门派出来对付老大的，如今狗皇帝竟然打着帮忙的名义来确认老大的尸体，这让梵越如何不怒！

顾北羽捂着被打青的那半边脸颊慢慢站起来，死死盯着梵越，“我来帮忙，莫不是帮错了不成？”

“滚！”梵越厉吼一声，“这里禁止任何皇家军队靠近，否则来一个爷杀一个，来两个，爷杀一双！不要命的，只管上前来！”

顾北羽身后不远处的皇家禁卫军看见了这一幕，被梵越周身冷凝肃杀的气息慑到了，纷纷勒马止步，一双双目光看向顾北羽。

顾北羽这时才意识到梵越的反应有些不对劲，想来是梵世子这一次遇难又与父皇扯上关系了。他皱皱眉头，摆手吩咐禁卫军校尉，“你们先退回去入山口守着。”

那校尉纹丝不动，提醒道：“三殿下，咱们出宫前可是领了圣旨的，若是回去拿不出个交代来，这一行人全部都得被砍头。”

梵越顿时暴怒，抄起地上的铁锨，足尖一点直接飞跃到那校尉跟前，振臂狠狠一甩，铁锨切面直接把马儿两只前腿切断，马儿吃痛顷刻轰然倒地。

这一动作极快，校尉不妨，直接摔了下来。

梵越一个箭步冲过去。

“不要！”

“嗤——”

在顾北羽的惊呼声里，梵越直接把铁锨锋锐的切面当成闸刀使，带了十成内力的动作片刻之间把那校尉从腹部切成两段。

鲜血喷涌，挥洒在泥土和硬石上。

梵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还不解恨，继续用铁楸捣弄着校尉的尸身，看那架势，仿佛不剁成肉泥不罢休。

后面的四五百名禁卫军齐齐骇然失色，纷纷调头往后退。

顾北羽疾步走过来死死拽住梵越的胳膊。

平素风流倜傥的梵二爷竟然会有这样嗜血恐怖的一幕，就连顾北羽都被吓到了。

“二爷，有什么话咱静下来好好谈，你何必拿校尉出气，便是你让他灰飞烟灭了，也换不回梵世子，不是么？”

梵越寒着脸，冷呵，“我跟你们皇室没什么好谈的，顾北羽，趁我还没彻底发疯之前，我警告你，赶快把你那些人全部带走，否则一会儿我就用他们的鲜血来洗地，祭奠我兄长的亡魂，你信否？”

顾北羽一怔。

“你还愣着作甚！”梵越大吼一声，“滚！”

景瑟上前来，看着顾北羽，“你先回去罢，二爷现今情绪不稳定，惹怒了他，对谁都不好。”

“我不走！”顾北羽显然也是怒了，“梵世子之前帮了我那么多，如今他遇难，我岂能就此离开！那与小人有何区别？”

梵越嘴角肌肉狠狠跳了一番，音色低沉，“顾北羽，别忘了，你姓顾！”

这就是要划清楚王府和皇室的界限了。

顾北羽脸色微微变了一番，仰起头硬气道：“诚然，我生于皇室，天定顾姓，这是我唯一选择不了的。可我不是我父皇，我做不到他的心狠手辣，做不到他的冷血无情，起码我此次前来，并非是为了确认梵世子是否真的已经葬身火海好回去报丧，我来这里，是因为你们在。”

听完这番话，梵越瞳孔缩了缩。

景瑟突然拽住梵越的袖子，眼含期盼，“二爷，既然北羽带了人前来，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管老皇帝打了什么主意，我们眼下的首要目的都是先刨开坍塌的土堆找到梵沉，其余的事，等过了这一段再说。”

梵越看着景瑟，冷硬的心肠就渐渐软了下来，不耐地瞅了顾北羽一眼，“既然我大嫂都这样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但有一点，在找到我兄长的尸身之前，如若有人敢回京传递消息，休怪我不客气！”

“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顾北羽拍着胸脯，道：“没有我的命令，这些禁卫军谁也不可能回京传信。”

梵越冷哼一声，往旁边一坐。

景瑟递了个眼色给顾北羽，“让你的人上前来帮忙挖掘。”

顾北羽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快速上前去发号施令，禁卫军们慑于梵越先前的野兽般暴怒，不敢过来。

顾北羽皱着眉，怒喝，“谁敢不从，军令处置！”

禁卫军们身子齐齐一抖，忐忑着打马上前来。

挖掘的工具是来的时候就备好的，因此得令后，人人手持工具就加入了楚王府暗卫的挖掘队伍。

一下子涌进了四五百人，这地儿便显得有些拥挤。

梵越拉着景瑟过去旁边坐，道：“大嫂，如今多了这么些人，你就好好歇一歇，让他们去卖力，可好？”

“好。”景瑟总算点了头。

去准备药膏的暗卫回来后，梵越亲自给景瑟清洗了双掌上的伤口，动作小心翼翼地替她涂抹上膏药才用纱布缠好。

顾北羽看得频频皱眉，心疼不已。

他们坐在大树下，距离禁卫军们挖掘的坍塌处有很长一段距离，顾北羽看了一眼那高高堆起的土堆，复又收回视线，小声问梵越，“二爷，你能否告诉我，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提起这事，梵越就火冒三丈，他冷哼一声，“便是我说了，你也不懂。”

火螭卫的存在，顾北羽根本不知，若是梵越贸然说出来，又得费力解释一番，从昨夜到现在，他一夜未眠，哪里有精力多费唇舌？

思及此，梵越偏头看向景瑟，道：“大嫂，你已经一夜没睡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可好？”

“我不走。”景瑟空洞的双目定在土堆上，声音也弱，“我说过的，见不到梵沉，我绝不会就此离开。”

梵越与顾北羽对视了一眼。

景瑟约莫猜到梵越要做什么，她当先道：“你们俩若是敢打晕我或是点了我的穴道送回去，咱们就此割袍断义！”

梵越没想到景瑟提前猜到自己的心思也便罢了，竟还放出这种狠话来，他暗自摇摇脑袋，打消了把景瑟打晕送回去的念头，看向山坳出口的小树林，道：“大嫂，既然你不愿回去，那我去树林里搭个棚子，你去里面睡上一觉，好好补充补充体力，可好？”

这个提议倒不算过分，景瑟忖了片刻，颔首应下。

梵越站起身来，吩咐顾北羽，“你看好她，我去搭棚。”

顾北羽一把拽住梵越的手腕，道：“你坐下，我去。”

梵越见他如此殷勤，也懒得争执，索性坐下来陪着景瑟，由着顾北羽去树林里搭棚子。

“二爷。”景瑟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难受。

“嗯？”

“如若把这里的土堆都刨开了也没见到梵沉的尸体，则证明他还有可能活着的，对不对？”

梵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昨日是个什么情形，他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两边的山崖上全是滚落的巨石，又有炸药的辅助，那样的焰火冲天以及排山倒海之势，即便是有高绝的武功，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更何况，老大把他踢出来的时候明显被巨石砸到了后背受到内伤还吐了血，在那种状态下，他逃出去的希望几乎为零。

“二爷？”

没听到梵越说话，景瑟指节攥紧，抿唇又唤。

“大嫂，他已经死了。”梵越仰头望天，把泪逼回去。

他深知自己不该对景瑟说这么残忍的话，可他更明白，与其给大嫂希望致使她最后失望到心碎，还不如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告诉她，她说的那些都只是奢望罢了。

“我们还没见到尸体，不是么？”景瑟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每一声都像暗卫们手中的榔头一样挖在梵越的心脏上。

梵越又是一阵长久的缄默。

见不到尸体，很有可能是被炸得残肢断臂最后被烈火焚烧成了灰，并不一定能说明老大还活着。

顾北羽很快就搭好了棚子，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垫在里头，这才小跑过来，“表姐，已经好了，你快过去睡觉。”

景瑟艰难地撑着身子站起来，才将将站稳，眼前一阵黑晕来袭，她顿时两眼一闭晕厥过去。

梵越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

顾北羽道：“把她给我，我送她过去。”

梵越横他一眼，“看好你的禁卫军，我们家的事，你少管！”

顾北羽吃了瘪，也知梵越正在气头上，他并未恼怒，只道：“那你小心些，别磕着碰着了。”

梵越打横将景瑟抱起直接去了棚子里，将她放平躺在顾北羽的外袍上以后，梵越又把自己的披风借下来盖在她身上。坐在一旁静候了一会儿，没见到有转醒的迹象才放心走了出来。

有了顾北羽带来的禁卫军们加入，挖掘的速度快了些，晌午过后就挖出了三分之一来，但依旧只见松软的泥土和夹杂在泥土里的硬石，梵沉的尸体，还是没有丝毫踪迹。

顾北羽一面指挥着禁卫军们挖掘，一面往梵越方向瞟了瞟，见他这么快就出来了，不由皱眉，“你怎么不留在棚子里看着我表姐？如今春季，蛇虫鼠蚁又多，万一钻了个什么进去伤到她，你如何负责？”

梵越抬起头深深看了顾北羽一眼，忽然道：“三殿下莫非对我大嫂有心思？”

顾北羽喜欢景瑟这件事，梵越一直不晓得。

顾北羽难得的脸红了一下，旋即正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谈论这些。”

梵越懒懒撇开眼，瞳眸中的血丝让他看起来甚是憔悴。

顾北羽终究心软，道：“你若是累了，就靠在树下先睡一会，一旦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叫醒你。”

梵越声音泛冷，“爷若是不亲自看着，让你们第一时间回京报丧么？”

顾北羽心一缩，抿了抿唇没再说话，转过身又继续指挥着禁卫军们挖掘去了。

景瑟这一觉睡得很不安，梦中全是梵沉的声音。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你该教我的，不是如何相思，而是……如何解相思。”

“本世子认可的人，管她是谁，都将完完全全归我所有，便是有一天她死了，尸身被烧成灰，化成土，那也只能是我的灰，我的土，她的名前，永远只能冠上本世子的姓。”

“前生里，我颠沛流离一世，所有的痛苦、失落和惊惧，全都因为得不到你。上天厚待，我重来一回，这一刻的心酸与感动，却是因为即将失去你。”

“我受够了担惊受怕，受够了午夜梦回榻冰凉，受够了前半生没有你的日子，余生，我不想再追你，不想再等你，只想好好宠着你，看在我这么宠你的份上，你能否也宠我一回？”

“景瑟。”

“嗯。”

“景瑟。”

“嗯。”

“我想你了。”

……

那把清润好听的声音越飘越远，仿若一阵轻烟，转瞬不闻。

她在虚无缥缈的空间内伸出手胡乱去抓，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留不住。

“骗子！大骗子！”临时搭棚内，睡梦中的景瑟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眉头皱成一团，十指攥紧，唇瓣紧抿，出口的声音亦是微弱。

已经夜间，一直看守着她的梵越闻声看过来，见到她眼角隐约有晶莹滑落，双眼依旧是阖上的，似乎是遇到了梦魇，好久醒不过来。

梵越挪过来一些，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很烫。

“取水来。”梵越对外吩咐。

白日里，梵越已经安排了人回京把这几日所需的基本用品全部带了过来，也带了帐篷，只不过介于景瑟还没醒，梵越不敢打扰，所以一直没将她挪去帐篷内。

守在外头的是阡陌，他白日里得到了消息，就随着回京取东西的暗卫们瞒着楚老王爷和楚王妃一道来了。

“二爷，给。”端着铜盆和绒巾，阡陌眼风往里瞟了一下，满面担忧，“世子妃如何了？”

“看情形，不大乐观。”梵越唇线紧绷，“发了高热，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

说完，把浸了冷水的绒巾覆在景瑟头上。

先前还呓语不断的景瑟又渐渐沉睡下去。

“报——”这时，外面传来暗卫的声音，“二爷，挖到了一具焦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