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禾迟疑，“外面很危险。”

“可是皇叔上次答应了我。”顾子瞻神情极其委屈，“后来你没带我去，也没给我买糖葫芦。”

顾禾蓦地想起尔若公主落水的那一日，自己的确是说过要带顾子瞻出宫去玩这样的话，只不过后来尔若公主出事就给耽搁了。

他温和地笑笑，“那好，你随臣去见太皇太后，若是她恩准了，臣就带你出宫，可好？”

“好！”玉雪小脸马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顾子瞻主动将肉嘟嘟的小手递给顾禾牵着，两人一道去往太皇太后的永寿宫。

太皇太后听闻顾禾要带皇帝出宫，她一脸不同意，“皇帝年幼，若是出了任何意外，你拿什么来交代？”

太皇太后不待见雍王，因此对于雍王后嗣顾禾，她骨子里也存了几分偏见，今日难得捏住他的筏子，太皇太后自然不肯放过。

顾禾面上始终保持着微笑，不骄不躁，“微臣也是这般想的。”

顾子瞻一听，不乐意了，嘟着小嘴，跑过去吭哧吭哧爬上太皇太后的凤椅，小手摇晃着太皇太后的胳膊，“太祖母，子瞻一定听皇叔的话，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太皇太后忍俊不禁，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你这个小鬼，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贵为一国皇帝，是不可轻易出宫的？”

顾子瞻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满心满眼都被糖葫芦给馋得口水滴溜溜转，他咧嘴笑开，甜脆的声音把太皇太后一颗心都给揉化了。

“太祖母，子瞻好想吃糖葫芦。”

太皇太后忍不住笑，“那太祖母让御膳房给你做，如何？”

“不嘛不嘛，子瞻要外面的。”他小脑袋直摇，抱着太皇太后的胳膊不放。

“好好好，就依你。”难得这个小曾孙肯来自己的永寿宫这般撒娇，太皇太后心中乐开了花，捏捏他的小手，又捏捏他的小脸，“一会儿哀家会多安排些人手保护，你可一定要好好听话，不能乱跑，知道吗？”

“嗯。”顾子瞻兴奋得不得了。

一炷香的时辰以后，宫婢为皇帝陛下换上了便服，顾禾也换了一身衣服，十六名锦衣卫全部便衣跟随沿途保护，一行人出了宫。

来到热闹的街市，顾禾让车夫停下，他带着顾子瞻下了马车。

长到两岁，头一次出宫的顾子瞻看哪里都觉得新鲜，他双眼定在前面小摊的胭脂水粉上，紧张地绞着顾禾的衣袖，低声问：“皇叔，那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顾禾嘴角抽了抽，他俯下身，将食指凑至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顾子瞻眨眨眼，一脸茫然。

顾禾温声道：“咱们来玩个游戏，一会儿我拉着你去逛街，但你只能唤我‘小叔叔’，我只能唤你‘阳阳’，谁若是喊错了，谁就变小狗，好不好？”

“好。”

阳阳是顾子瞻的乳名。

顾禾待他极好，总以最理智、小孩最能接受的方式来教他道理以及其他方面的东西，不严苛，但也绝不懈怠。

约定好了，一大一小就拉着手往摊子边去。

“小叔叔，这个好好看，还会转，阳阳想要。”他吮着手指，巴巴望着前头五颜六色的风车。

那小贩极有眼见，马上就取了一个下来递给他，顾子瞻好奇地盯着看了半晌，见到不转了，他马上鼓着小脸用嘴吹了吹，开心得咯咯直笑。

顾禾付了钱，又拉着他买了许多诸如糖葫芦、糖人之类的零嘴才回到马车上。

众人继续赶路，顺利到达景宇堂府上。

本就是微服出行，顾禾并不想惊扰今日前来赴宴的贵妇和千金们，因此没让人唱礼，直接随着门房来到景瑟他们所在的八角亭。

清河大长公主眼尖，见到顾禾拉着顾子瞻前来，眼中满是惊喜，忙上前，笑看着顾子瞻，“阳阳你来了？”

顾禾淡淡瞥她一眼，强调，“这位是皇上，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这是在提醒清河大长公主，她很没礼数。

清河脸色一沉，怒瞪了顾禾一眼，“你！”

她本想问顾禾凭什么教训她，但转念一想，一会儿还得靠他出面解决景瑟这件事，于是只好暂时咽下一口气。

嘉华太长公主盈盈一福，“见过皇上。”

景瑟和梵沉的封号不在西秦，名义上说来，他们是东璃人，见到西秦皇帝，无需下跪。

夫妻二人起身，同样只是随意福了福身。

景瑟抬眸时，瞧见顾禾往他们这边看，她眸中划过一抹鄙夷。

原以为顾禾是个极会考虑大局的人，没想到他还真的出宫来帮嘉华那个老女人处理后宅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今日之事，有劳摄政王了。”

嘉华说完，马上让人过来奉茶。

顾禾领着小皇帝去亭子里坐了，这才偏转眸光看向嘉华太长公主，“怎么回事？”

嘉华还未发话，清河就迫不及待将先前之事添油加醋一番报了上来，把景瑟谩骂西秦皇室公主没教养仗势欺人这样的罪行描述得死罪难逃。

景瑟全程安静听着，只字不言，她倒要看看，顾禾一会儿会给她安个什么罪名。

梵沉眸光一再冷下去，但也没出声，只听着清河大长公主一个人说。

“摄政王，此时干系重大，你可不能姑息了那些个不把西秦皇室放在眼里的居心叵测之人。”

清河大长公主盯着顾禾，一瞬不瞬，满心满眼都在期待顾禾会勃然大怒，然后直接定了景瑟的罪。

见顾禾无动于衷神色淡淡，清河蹙蹙眉，指着跪在地上的景宛白，道：“这是宁王妃的三妹妹，她之前亲口承认自己听到了宁王妃说的那些话。”

顾禾垂落目光，看向景宛白，他的眼神温温淡淡，无形中却有一种慑人的力量。

景宛白浑身一抖，“摄政王殿下……”

不及她说完，顾禾就问，“你听到了什么？”

景宛白看了景瑟一眼，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大姐，对不起，我只能实话实说了。”

景瑟冷眼看着她，眸底全是讥讽，“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在皇上面前，撒谎便是欺君，乃砍头大罪，我相信，你还没有多余的脑袋够砍。”

这句带着变相威胁的话，听得景宛白一哆嗦。

她咬咬唇，原想顺着清河大长公主的话污蔑景瑟到底的，可转念一想这对夫妻何等精明之人，万一人家有脱身之法，那么等回了宁王府，遭罪的必定是她自己。

思来想去，景宛白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她没有顺着清河的话往下污蔑，也没有断章取义直接把景瑟说的那句话单独抠出来，而是把先前几人从进府到后来说的话情景再现了一番。

嘉华太长公主一听就怒了，死死瞪着景瑟，“这么说来，你是在说我身为皇室公主仗势欺人？”

“难道不是么？”梵沉微笑。

“宁王！”嘉华大怒，“本宫敬你是东璃那边新晋的亲王，让你三分，但你也别得寸进尺，本宫行得端坐得正，堂堂正正，何来仗势欺人一说？”

“太长公主敢保证自己这番话光明磊落么？”梵沉表情不变，看来淡然至极。

嘉华缩了缩眼眸，“你什么意思？”

顾禾掏出锦帕，温柔地替小皇帝擦去嘴角的糖渍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

“本宫为何不敢保证？”嘉华长公主怒不可遏，“再怎么说，宁王也得依着景瑟的身份唤我一声二婶，怎么，你对待长辈的态度就这样？”

梵沉温柔一笑，“本王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你简直血口喷人！”嘉华气结。

声音才落下，一墙之隔的隔壁院子里就传来打骂声。

“你个小蹄子，不过是贱妾肚子里爬出来的种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主子看了？给老娘滚去后院刷恭桶！太长公主吩咐了，今儿个要是刷不完那些恭桶，晚上你就等着受皮肉之苦！”

这是个婆子的声音。

紧跟着传来的是姑娘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嬷嬷饶命，别打了，我去……我去就是。”

景瑟一下就听出来了，这个声音正是景南晴。

景南晴先前还在外院进出帮忙布置宴席，怎么才过了一会儿就挨打了？

景瑟皱皱眉，狐疑地看了梵沉一眼。

直觉上，这件事肯定与梵沉有关。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笑笑，笑容里透着让人安心的温暖。

见他这样，景瑟就明白他定是有百分百的把握了，焦躁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隔壁院墙里传来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了这边八角亭内所有人的耳朵里。

嘉华太长公主脸色陡然变了，鞭打景南晴那个婆子正是她身边的得用嬷嬷，自己虽然平素不会给景南晴以及府中其他子女好脸，却也不会明目张胆让庶女去刷恭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景瑟适时道：“太长公主，我那位五妹妹就算再是庶出，好歹也算个千金小姐，以前还在右相府的时候，连老夫人都不舍得说一句重话的，怎么一到了你这里，就变成刷马桶的奴婢了，你既是入了景氏的门，便是景氏的媳妇，而不是招驸马过门的公主，眼下闹成这样，公主架子是否摆得大了些？”

嘉华太长公主余光瞥了顾禾一眼，见对方眼神冷鸷，她神情慌乱片刻，勉强镇定下来，“瑟丫头你莫乱说话，方才那些，说不准是婆子与丫鬟们的玩笑话罢了，毕竟我们谁也不曾亲眼得见，仅凭两个声音，你就想说是我苛待了府中庶女？这黑锅，我怕是背不起。”

景瑟扬了扬眉，不再言语。

看在嘉华眼里，便只当景瑟是被她这一席话给震住了。

心底忽地一松。

谁料不过片刻，身后就传来景南晴的哭声。

嘉华猛地回头，就看见景南晴满脸掌印，脸颊高肿，手臂上全是鞭打的红痕，她泪眼汪汪，扑通在嘉华跟前跪下，声音哀怜而哽咽，“太长公主，求求您了，我早上就没吃饭，后院那么多恭桶，我一个人如何刷得完，求求您开恩，饶过我这一次吧！”

景南晴说完，额头重重往地上一磕。

这样的场景，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心疼，毕竟景南晴身上的伤痕实在是太严重了，伤口裂开的地方开在流血，触目惊心。

“景南晴！”嘉华这一次是彻底慌了，她毕竟才刚刚嫁过来，还没怀上子嗣，在这府中的根基不稳，若是虐待庶女的名声传了出去让自己那注重名声颜面的生母太皇太后晓得，那还了得！

“你给我起来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嘉华满脸怒火，她分明只是让景南晴来外院帮忙布置宴席，为何一时不见，她就被人打成这样？

景南晴一张脸满是泪痕与掌印，模样委屈极了，如今被嘉华一吼，马上再次哭了出来，“太长公主，我不敢偷懒了，往后必定三更就起，把后院的活计都做完，只求太长公主不要让我再受罚，再打下去，我这条小命就没了，我今年刚及笄，还未议亲，若是就这么陨了命……”

后面的话，景南晴没再说，换成了让人心揪的痛哭声。

景瑟暗笑一声，心中给景南晴的演技竖了个大拇指，马上摆正脸色，“嘉华太长公主，如今当着皇上和摄政王的面，还请您解释解释，眼下这一幕，不是你仗着公主身份虐待庶女是什么？”

“我没有！”嘉华厉吼一声，“景瑟，你少污蔑我！”

“人证都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你说我污蔑你？”

“这不是我做的！”嘉华拼命摇头，看向顾禾，“摄政王明鉴，我绝无可能让人这么鞭打南晴，虽然她只是个庶女，可我一直把她当成女儿看待的，我怎么可能使人打她，还让她去做那些粗活累活？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顾禾看了景南晴一眼，“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么嘉华太长公主的意思是有人在诬陷你？”

“这不明摆着的么？”嘉华辩驳，“景南晴与人串通好来诬陷栽赃给我。”

景瑟突然笑了，“太长公主前面还说自己把我五妹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如今又说她与人串通来污蔑栽赃于你，若你真待她如亲生女儿，那么，你的亲生女儿为何要反咬一口在这么关键的日子里污蔑你？”

“我……”

嘉华哑然，尔后怒瞪着景南晴，“你说！你到底受了谁的指使要这样污蔑本宫？”

景南晴泪眼汪汪，更加委屈，落泪不停。

“够了！”

顾禾突然冷冷出声。

现场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嘉华转过身来。

“本王对你们这些后宅琐事不感兴趣。”顾禾面无表情地道：“不过……贵为一国太长公主，皇帝的姑祖母，竟然在生辰宴上发生这种事，的确失了皇室体面，你是长辈，我这个小辈自是做不得主，所以一会儿还请太长公主随本王入宫去见太皇太后，这件事若是没有个交代，想必今日本王也难走出这道大门，今后在朝堂上更是难以服众。”

“本宫没错，为何要去见我母后？”嘉华气势汹汹，“我知道了，你们一个个都合起伙来害我！”

“太长公主！”景瑟声线一凉，“摄政王和皇上可是你亲自安排人去请来的，你说谁与谁合伙害你？”

嘉华心中一虚。

景瑟看了一眼不远处探头探脑想看热闹的众位世家夫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既然一口咬定自己没有亏待府中子女，那依我看不如这样好了，让人去把府中几位姨娘和庶子庶女都请过来对质，也让今日来参加宴会的众位夫人和小姐们看一看，到底是你在撒谎，还是我们这些局外人凭空捏造诬陷你！”

嘉华呼吸一窒，脸色难看，她从进门那天开始就一直在打压周氏和贺氏那两个只会勾引二老爷的贱人，如今要是让她们来对质，她们必定一口咬定她品行败坏。

“怎么，太长公主不敢么？”

嘉华气得脸色铁青，“景瑟，本就没有的事，你何必咄咄逼人？今日是我生辰，不是你审问犯人的日子，请你注意身份！”

“对呀！”景瑟眨眨眼，“太长公主，请你注意身份，连后宅这么点事都处理不清，解释不清，你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封号，如何对得起顾氏列祖列宗？”

嘉华忍无可忍，“你休要混淆视听！”

景瑟直接无视嘉华太长公主，看向顾禾，“摄政王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顾禾捏了捏眉心，“本王也不希望此事闹大，若是太长公主能在这里证明自己并未行过那等下作之事，那便皆大欢喜，本王出宫一趟，也算做了件好事。”

景瑟挑眉，“太长公主，那么，麻烦你让人去把府中的姨娘和庶子庶女都传过来罢。”

“顾禾！”

情急之下，嘉华太长公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怒吼，“这是本宫府上，即便你是摄政王又如何，就能随随便便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了？”

顾禾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其实本王也不想插手这种无趣之事，奈何太长公主非要让人入宫去请，本王也是迫于您长辈的身份才会来的，既然你如此不希望本王参与，那么，今日之事就权当做一场闹剧，大家过了忘了就算了，太长公主觉得呢？还是说你又希望本王插手，让你们府上的侍妾和庶子庶女前来对质了？”

顾禾一番不咸不淡的话，字字句句抠在理上，听得嘉华太长公主腹内气血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