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两个小丫头都肯定地说昨夜房中没别人,看来只能用“做梦”来解释了。
言楚楚无奈失笑,自己果然是烧得太厉害,连梦境和现实都没能分清楚。
染冬歪着脑袋,“不过小姐昨夜烧得太严重了,奴婢们赶到之前就自己挣扎着起来喝了水,还好没磕着碰着,否则奴婢二人的罪过可就大了。”
“我自己……还起来喝过水?”言楚楚有些不敢置信。
那种情况,她怕是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罢,怎么可能会起得来?
“对啊!”染冬并不知言楚楚心中所想,接着道:“奴婢二人过来的时候,小姐桌上还放着半杯温水,隐约冒着热气。”
言楚楚目光一抬,视线定在桌上的那个并蒂莲茶盏上,尔后梭然一眯,气息凝重起来,“不对!”
染冬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言楚楚并未收回视线,凛冽视线几乎要把那个茶盏给刺个窟窿。
“这个茶碗不是我房里的,花色有偏差。”她缓缓道。
一般茶具都是配套的,言楚楚房里的一个茶壶八个茶杯全都是统一的半枝莲,唯独这个杯子上是并蒂莲。
染冬马上起身走过去仔细观察,果然见那个茶碗与其他几个不一样。
“竟然是多出来的?”染冬有些惊愕,“奴婢记得咱们刚到镇上住进来的时候没有这么多茶碗的啊!”
“所以我的猜测没错。”言楚楚浑身都警惕起来,“昨夜的第一杯茶不是你们喂我的,而是另外一个人。”
染冬听罢,脸色彻底变了,“小姐?难不成昨夜房里进了什么人?可外面这么多护院小厮轮流守夜,为何谁也没发觉?”
言楚楚没回答,只是冷笑,外面的护院小厮固然人数众多,可人人都只是会几招三脚猫功夫,就他们那样的,想要对付内功深厚轻功上乘的高手几乎无可能。
言楚楚有些懊恼,昨夜是自己大意了,竟让人进了房还不自知。
最好莫让她知道是谁,否则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青霜很快就带着老大夫来了。
大夫提着医药箱急匆匆来到里间。
染冬已经放下了床幔不让老大夫窥得言楚楚容貌。
在床榻前坐下,老大夫让言楚楚伸出手腕,她慢慢将皓腕从床幔里探出来,染冬机智地赶紧盖了一方丝帕上去。
老大夫指尖扣上脉搏探了片刻收回手。
两个小丫鬟都很紧张,齐声问:“大夫,我们家小姐如何了?”
“还好,虽是发了高热,但已经退下去不少。”老大夫捻了捻须,“老夫这就给小姐开个方子,按时服用,两三日即可全然恢复。”
开了方子以后,老大夫站起身要走,却突然被言楚楚唤住。
老大夫问:“小姐还有何事?”
隔着床幔,言楚楚想了许久才开口,“大夫,你方才为我把脉的时候除了高热的病状外可还发现中了毒?”
染冬和青霜闻言,面色陡然一变。
莫说两个小丫头,就连大夫都被言楚楚吓了一跳,“小姐中了毒?”
他方才为何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要知道干他们这一行的最注重口碑,若是这位小姐中了毒他竟然没给看出来的事传了出去,那他往后还拿什么信誉去给百姓看病,谁还敢让他看病?
“倒也不是。”言楚楚有些不确定地道:“我只是问一问你,确认一下我到底有没有中毒。”
老大夫抬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这位小姐说话真是……急死个人。
“没有。”挺直了腰板,老大夫很肯定地断言,“小姐除了发热有些上火心脉浮躁之外,再无旁的症状了。”
“那就多谢大夫了。”言楚楚放心地点了头,“青霜,付了银子送老大夫出去。”
青霜连忙应诺,对着老大夫道了声请。
老大夫走后,染冬走过去用帐钩把床幔朝两头挂起来给言楚楚透气,神情仍旧紧张,“好端端的,小姐为何说自己中了毒?”
言楚楚低笑,“像我这样的身份,仇家甚多,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昨夜是我大意,竟让人悄悄潜了进来也没察觉到,好在对方喂我喝水时并未在水中投毒,否则我如今哪里还能这样与你说话,怕是早就魂归九泉了。”
“呸呸呸!”染冬忙道:“大清早的,小姐莫说晦气话,您啊,命长着呢!福大命大。”
言楚楚暗暗失笑,“我饿了,你先去给我弄点吃的,否则一会儿喝不下药去。”
染冬一拍脑袋,“你瞧奴婢这记性,只顾着与小姐说话,倒忘了小姐还未用早饭,奴婢这便去给您取。”
早饭吃得很清淡,一碗薄粥,几个小笼包。
五军都督府给锦衣卫们吃的饭菜是很有规制的,大多数时候都得根据锦衣卫们要出的任务而定,因此在五军都督府内,又有专门的配菜师。
俗语说病来如山倒,像锦衣卫这种随时待命的特务爪牙,若是因为饮食不规范而临时掉链子,会耽误正事,所以他们的吃食很严格。
言楚楚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外面的东西了,虽然美味不及五军都督府内的饮食,但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吃完了早饭又休息了一会儿,青霜就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褐色汤药。
言楚楚接过来,二话不说仰起脑袋一饮而尽,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露出过嫌恶的表情。
染冬和青霜看得呆了。
言楚楚放下碗时瞧见二人神情,有些不解,“你们俩这是作甚?”
染冬道:“小姐还真是豪迈,这要是换了我们家那位六小姐,一定得用蜜饯哄着,她才肯喝,而且是喝三口就得吐两回,总而言之,给六小姐喂药是一件极艰难的事。”
言楚楚笑笑,“我与她不同。”
她并非出身名门,而是自小就跟在父亲身边查凶案抓凶手的半个江湖人,虽不算太吃苦,但一般的苦她都吃过,不过就是一碗汤药而已,对她来说,就如同喝水一般。
再说了,若是连喝药都得着人伺候着,那她还如何在五军都督府待得下去?指不定早就被大都督打断肋骨踢出来了。
“咱们今日可以启程了吗?”言楚楚拉回思绪,轻声问。
“不行!”二人齐齐摇头否决。
染冬满脸担忧,“小姐高热未退,如今仍是带病之身,咱们就在客栈先歇息几日也无妨。”
言楚楚心道:你们倒是无妨,可我向大都督请假的时间有限啊,若是不能按时回去,我可就惨了!
这些话,她原本想说出来的,奈何瞧见两个小丫头眼中的倔强,她又堪堪忍住了。
也罢,就先歇息一日。
一日的时间,按照她这个体格,应该能恢复得差不离了。
挥手屏退两个小丫鬟,言楚楚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昨夜的一场大雨将街道上的青石板冲刷得格外干净,如今空气尤为新鲜,外头的街市很是热闹,看得言楚楚心痒痒。
虽然她的身份是为大都督执行任务的隐卫,但最心底里到底保持着女儿家对于外面世界的猎奇心理。
好想出去逛一逛啊!
言楚楚打定了主意,打算用轻功从窗口飞出去。
才刚准备动作,就看见外面的馄饨摊上坐了几个人,个个穿着便服,周身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对于言楚楚来说,他们即便是化成了灰,她也能认得出来。
锦衣卫!
虽不是与她熟识的尹十九尹十二那档子人,但言楚楚一眼就能完全肯定他们的身份。
这些人应该是很早就被大都督派到这个地方潜伏的探子,所以言楚楚入了五军都督府之后从未见过他们。
见到锦衣卫,言楚楚就不由自主想起大都督来。
犹记得她出发前一天,大都督还在书房说从未去过江南水乡,听那语气,似乎是想趁此机会也去江南水乡走一趟,他会否也刚好到了这里?
想到有这种可能,言楚楚心里“咯噔”一声,悻悻缩回身子,还好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贸然飞出去,否则到时被抓了个现行就完蛋了。
长长舒了一口气,言楚楚回到床榻上,仰头看着帐顶,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一直浮现昨天夜里钻入鼻腔的那股熟悉味道。
到底是什么呢?
无论怎么想,她都想不起来了。
头疼地抱着脑袋,言楚楚暗骂,自己莫不是魔怔了不成?想这些做什么?
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眠,到底是烧还没退,身子还病着,一炷香的功夫后,慢慢睡了过去。
晚饭时分,言楚楚醒来过一次,吃了饭又喝了药继续睡。
言楚楚很苦恼,因为这一夜,她又梦到了薄卿欢。
与昨晚梦中被他惩罚的不同,这一回,是他深情款款地对着她,那种溺爱的眼神,几乎能把她一颗少女心都给柔化了。
他挑起她的下巴,纤薄莹润的唇慢慢逼近,一点一点。
言楚楚心跳得快不能呼吸,十指攥紧不知所措,那种分明惧怕他,却被他一双妖诡丹凤眼给魅惑得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的感觉简直像在油锅上煎熬,刺激而忐忑。
言楚楚一瞬不瞬看着他。
这个人真真是冰肌玉骨,就算隔得近了,那妖娆绝艳的面容上也丝毫看不出瑕疵来,完美得好似绝品寒玉雕刻,世无其二。
言楚楚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砰砰砰的跳动声。
然而在他即将吻上她的那一刻,她却看见他突然咧嘴诡异一笑,露出两颗獠牙,然后狠狠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
“啊——”
言楚楚从噩梦中惊醒,她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还好,并没有什么伤口,一切都只是个噩梦。
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言楚楚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该死的,居然会接二连三梦见那个变态!
言楚楚愤愤咬牙,现实中变着法子地折腾她也便罢了,梦里竟还不忘咬她的脖子吸她的血!
“小姐……”外面传来染冬和青霜的敲门声。
随意抹了把脸,言楚楚摆手,“进来!”
染冬推开门,面色匆匆,“方才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言楚楚接过青霜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
染冬长长吐了一口气,后怕地抚着胸口,“那就好,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昨天晚上潜入小姐房门的那个人又来了呢!”
言楚楚没说话。
“小姐若是害怕,奴婢们就不走了,陪您到天亮。”青霜道。
“嗯,好。”言楚楚点点头。
这个噩梦,她是真的怕。
自从被他吸过血之后,她就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每每想到都觉得可怕。
染冬见她精神不大好,晓得她还在被噩梦困扰,于是马上挑了话题,笑着说:“咱们去的这一处宅子与六小姐在的那一处不是同一个地方,到时候小姐大可不必担心两人相撞露出破绽来。”
言楚楚颔首,“国公爷安排得真周到。”
到达江南,已是数日后。
站在笼了薄雾的小镇石拱桥上,看着乌篷船从桥下缓缓穿梭,清澈的小河蜿蜒,白墙黑瓦的楼房升起袅袅炊烟,与薄雾混在一起,满目的清淡水墨色。
这一刻,言楚楚才明白为何大都督说江南水乡风景极美。
如今亲眼得见了才深有体会,果真是极美的,它脱离了京城的繁华与喧嚣,是大自然凝练出来的独特静谧。
仅是往桥上一站,就让言楚楚心境旷达不少。
她暗暗想着,将来自己要是能从大都督手底下成功脱身,一定要带着哥哥来江南水乡定居,一辈子待在这样淳朴的地方不离开。
“小姐,咱们走吧!”
染冬过来,小声提醒。
言楚楚回过神,随着两个小丫头穿过青石巷,来到一处黑瓦粉墙的庭院前。
染冬上前,双手轻扣乌铜门环。
里面隐约传来脚步声,不多时,一个脊背佝偻的老者缓缓推开门,问:“你们找谁?”
染冬道:“刘管事,六小姐来了。”
老者一双灰眸马上亮了起来,他是国公爷一早安排在这里等着“六小姐”回来的管事,因此听得懂染冬的话。
眼睛往外看了看戴着面纱的言楚楚,老者面上露出恭敬的神色来,“六小姐快里面请。”
言楚楚笑着点了点头,随着染冬她们走进去。
房间是一早就收拾好的,因此主仆几人进了内院以后,染冬就马上去准备饭菜。
这一路虽然车马劳顿,但言楚楚身上所有的疲倦到了水乡都消散完了,如今只想着何时有机会偷溜出去划乌篷船玩。
然而这似乎很有难度。
因为当她开口说出来的时候,同时遭到了所有人的拒绝。
染冬道:“小姐来水乡,本就是为了摆脱京城那位的监视,若是随意出去漏了陷可如何是好?”
青霜道:“染冬姐姐说得对,小姐您不能随意出去走动的。”
刘管事道:“六小姐,咱们这个宅子后园就有一条人工渠,您若是喜欢,老奴便想办法给您弄一艘乌篷船来,您想何时划,那就何时划。”
言楚楚暗暗翻白眼,自家宅子里的,哪里有外面的好玩。
见几人态度坚决,言楚楚索性打消了念头,“罢了罢了,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原以为来一趟江南能好好欣赏美景,没想到比在五军都督府还要束缚。
不行,自己又不是来给他们做千金大小姐的,为何不能出去?
言楚楚一想到自己大概过两日就得返程,心中就有些痒痒和不甘。
思来想去,她唤来了染冬,让她换上自己的衣服留在宅子里装一装,自己则是穿了她的丫鬟服饰,又稍加打扮准备混出去玩。
刚开始,染冬一脸不同意,后来言楚楚冷了脸,直接告诉她自己明日就返程回金陵了,让她们自己看着办。
言楚楚都这般说了,染冬和青霜还能如何,自然只能从千万个不同意中挤出一丝同意来。
言楚楚挑挑眉,“你们俩不用跟着了,我自己去就成,以我的本事,还不至于迷路,一般人也休想近得了我的身。”
关于这一点,染冬和青霜是相信的,二人无奈,只得目送言楚楚出府。
循着来时的记忆,言楚楚成功来到之前的石拱桥上。
这时,不远处缓慢划过来一艘乌篷船。
言楚楚站在桥上大喊,“船家,能否载我一程?”
不远处有淡淡烟雾笼罩,看不清楚船家是何面貌,只知他穿着蓑衣,戴了斗笠遮了脸。
乌篷船行至距离石桥不远处时,言楚楚纵身一跃,轻功飞跃上去稳稳站住。
本想赏会儿风景,言楚楚却嗅到船篷里隐约有美酒香味传出来。
她眉目微动,挑开帘子走进去,见到里面放着一只小火炉,火炉上面温着酒,酒温刚刚好。
言楚楚看着外面坐在船头的艄公,感觉他脊背挺得直直的,与先前她见过的几位都不大相同。
拉回思绪,言楚楚笑问,“船家,你这个酒好香,我能不能喝一点?”
外头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嗯”。
言楚楚嘻嘻一笑,不客气地倒了一小杯出来慢慢品。
一杯见底的时候,言楚楚还想喝,却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眼前景象都变成了重影。
“咦……这个酒后劲还挺大。”言楚楚扶着脑袋,一摇一摆走出船篷,立在那位艄公身后,打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给自己醒醒酒。
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喝多了,言楚楚总觉得艄公的背影有些熟悉。
晃了晃脑袋,她暗自失笑,自己真是醉了。
这时,船身突然摇晃起来,本就染了醉意的言楚楚更是没站稳,“噗通”一声掉进水里。
这下子,酒醒了大半,她在水里不断扑腾,吐了嘴巴里的水以后怒道:“喂,老头,你搞什么?我又不是不付你银子,有这么对待客人的么?”
被她称呼为“老头”的人慢慢摘下斗笠转过头来。
那一刻,言楚楚整个人都呆了。
“大……大都督,您如何会在这里?”
一边扑腾,言楚楚还不忘掐了自己一把。
很疼,是真的!
方才被她骂了的这位“老头”,是她的头顶上司,让百姓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薄卿欢。
言楚楚心神一震,这次是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