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相思一听,脸烫得快烧起来,她暗自伸手狠狠掐了梵越的腰一把,瞪他。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楚王妃没看到尹相思的小动作,只是瞅着梵越,嗔怪道:“你整天没个正经,不罚你罚谁?”
梵越一脸幽怨,低声嘟囔,“娘这是什么道理,一边催促小孙孙,一边又不让我回房……唔……”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梵越的嘴巴就被尹相思夹来的丸子给堵住,她咬牙,“梵越,你敢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梵越艰难地将丸子吃下,举手投降,“不敢了,坚决不敢了。”
尹相思轻哼一声,懒得再看他。
四下扫了一眼,尹相思眼眸眯了眯,伸手拐了一下梵越,“二爷,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穆王有些不对劲?”
梵越狗腿地剥了一只龙虾喂她,嘴里道:“早在方才来的路上碰见他时,我就察觉到不对劲了,这厮之前设局让我们失去宝宝,原本我打算狠狠整他一次的,奈何老大不同意,说他那边自有安排,让我稍安勿躁。无奈之下,我只能忍到现在了。”
尹相思眸中若有所思,“兄长和嫂嫂行事素来严谨,既是他们有了安排,那你就听他们的,暂时别轻举妄动。”
梵越放下筷子,深深看了对面的顾乾一眼,唇瓣紧抿。
若非老大再三阻拦,他早就能抓着顾乾政务上的疏漏狠狠参他一本了,看到这厮那得意的眼神,他立刻想到自己那无辜枉死的孩子,顿时恨得后槽牙痒痒。
顾乾察觉到梵越的目光,他挑了挑唇,神情嘲谑。
再让你们蹦跶一会儿,等辽东那边的消息回来,楚王府就等着来求本王吧!
那边顾禾已经停止了与尹澈的谈话,不轻不淡地扫了顾乾一眼,眸光复杂。
用完席,西苑还安排了戏班子来唱戏,众人跟在小皇帝和太皇太后身后移步过去听戏。
顾乾走在后面恰与摄政王并肩。
顾乾满面笑意,“听闻摄政王有意让宁王家的小少爷入宫来给皇上伴读?”
顾禾反问:“怎么,穆王有异议?”
顾乾笑意更深,“异议没有,看法倒有一条,摄政王你小心引狼入室。”
顾禾无所谓地笑笑,“本王也有一句话想要忠告穆王。”
顾乾极为客气,“摄政王请说。”
“有些事,别做得太过,别做得太满,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么?”顾禾扬眉,“掩耳盗铃的故事,穆王想必不会太陌生,很多你自以为是的秘密,说不准在别人眼中,早已成了公开的事实,自欺欺人这种蠢事儿,做多了只会反把自己带进坑里去。”
顾禾的话明显意有所指,但他又不直接挑明,这让顾乾瞬间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看着他脸色一变再变,顾禾压低声音,善意提醒,“穆王若有输的一天,本王希望你能拿出现下的傲骨来,兴许,本王会因此高看你两分。”
“真是莫名其妙!”顾乾冷嗤,“本王完全听不懂摄政王在说什么。”
“你不需要懂。”顾禾道:“早晚会有人让你懂。”
顾乾脸色沉了下来,“摄政王这是做什么,光凭借几句话就想威胁恐吓本王?”
“可惜威胁不到你,不是么?”顾禾冷冷一笑,说完就错身离开,直往戏台边走。
顾乾站在原地,盯着顾禾的背影看了好半晌,得身后宫女提醒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走过去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众人入座不多时,戏台上就开始唱戏了,太皇太后眉开眼笑,看到精彩处便让人打赏。
顾乾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眼风时不时瞟向御花园入口处,神情似有焦灼。
梵越自来了戏园子,注意力就一直放在顾乾身上,此时见他有意无意往后面瞟,他也顺着往后面看去,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尹相思低声问梵越,“他在看什么?”
梵越摇头,“暂且不知,但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尹相思面露担忧,“兄长说会在太皇太后寿宴这一日给顾乾来个措手不及,这事儿能不能准?”
梵越拍拍胸脯,“这个你放心,兄长做事,从来不会出差错的。”
梵越的话并没有让尹相思放下心来,毕竟顾乾是个心思阴沉的人,谁料得准他会突然出什么招,兄长和嫂嫂又不在现场,万一一会儿情况有变,那就糟了!
不多时,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走进来,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戏台上的时候俯首在顾乾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乾一听,顿时展开眉目,唇角勾出一抹狠戾的笑。
挥手屏退宫女,顾乾轻蔑地扫视了梵越一眼,站起身来,“皇祖母,孙儿有要事禀报。”
戏台上的唱腔因为顾乾的举动而停了下来。
现场顿时安静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顾乾身上。
太皇太后原本正在兴头上,突然被顾乾这么一打扰,她微微皱了皱眉,“穆王有何事,待散场以后再说不行么?”
顾乾道:“此事十万火急,若是晚了,孙儿担心边境数十万百姓性命不保。”
这一句,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太皇太后面皮僵了僵,“你说什么!”
漫不经心地扫了众人一眼,顾乾缓缓道:“孙儿收到消息,晋国公在辽东军镇割据为王,背叛朝廷。”
话音一落,苏家前来赴宴的那几位瞬间惨白了脸。
贤王妃苏颖惊愕得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强自镇定,冷声道:“穆王身为参政王爷,可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你若没有证据,那就是污蔑!”
说完,苏颖急急忙忙起身过来,对着皇帝和太皇太后跪下,“还请摄政王和太皇太后娘娘明鉴,晋国公乃三朝元老,忠心耿耿,纵然手握兵权驻守边疆,却从未有过反叛心思,穆王所言,有待勘察,还望摄政王切莫听信片面之词。”
苏二老爷带着苏家其他来赴宴的众人出来跪下,“微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父亲绝不会有背叛朝廷的意图,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顾乾看了苏家众人一眼,冷笑,“苏二老爷的意思是,本王蓄意陷害晋国公谋反?”
苏二老爷定了定神,“究竟是谁蓄意陷害,微臣不敢妄下定论,但微臣敢保证,我父亲绝无可能反叛!”
苏颖看向顾乾,恨声道:“今日乃太皇太后寿辰,穆王却突然站出来,想凭借片面之词就给晋国公扣上一个拥兵自重的反叛高帽么?”
顾乾挑眉:“皇嫂何必着急,本王现下不过是把收到的消息向你们汇报一下罢了,至于证据,最多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辰,就能到了。”
苏颖一张小脸颜色变了又变,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接话。
祖父割据为王?
怎么可能!
尹相思瞪大了眼,“梵越,怎么会这样?”
苏家是景瑟嫂嫂的外祖家,也是嫂嫂最珍视的,嫂嫂说过,有生之年,她会极尽所能保住晋国公府,不会让其陨落在皇权争斗下成为牺牲品。
尹相思原以为顾乾今日顶多是闹点小动静膈应众人而已,谁曾想他一出口就断言晋国公反叛。
这则消息,简直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梵越示意尹相思,“媳妇儿稍安勿躁,虽然我也很意外顾乾这个狗东西竟然会污蔑晋国公,但我想,兄长和嫂嫂不可能没有算到这件事,否则,一会儿的好戏还如何演下去?”
“可是……”尹相思急得不得了,“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兄长到底还能如何反转?一会儿若是让顾乾拿出了证据,那晋国公反叛的事儿可就板上钉钉了,要真到了那一步,兄长便是神仙,怕是也难以挽回局面。”
梵越肯定地道:“不到最后一刻,咱们都不算输,我相信老大,他从来算无遗策,这一次,也不可能例外。”
尹相思紧皱眉头,看向摄政王顾禾。
顾禾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他淡淡勾唇,看向顾乾的眼神透着些微冷意,“穆王,若是你拿不出证据,又当如何?”
顾乾满脸自信,“本王身为一朝亲王,是参政王爷,今次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摄政王难不成认为本王敢在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污蔑晋国公?”
“你敢不敢,本王不知。”顾禾浅饮一口酒,“但本王知道,如若你拿不出证据,那就是污蔑朝廷命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穆王又身为亲王,罪加一等,下场可能……会有点儿惨。”
顾乾丝毫不惧,眼神不屑,“摄政王不必恐吓本王,本王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一会儿证据到了,你们看着便是。”
太皇太后一张脸黑沉如水,“穆王,你能确定此事为真?”
晋国公是苏乐瑶那丫头的亲生父亲。
苏乐瑶还在世的时候,太皇太后就很喜欢她,人都会爱屋及乌,太皇太后亦如此,因此,乍然听到晋国公割据为王反叛朝廷的消息,太皇太后内心是强烈抵抗的,她难以相信,也不敢去相信。
乐瑶那丫头如此完美,她的父亲一直是朝中肱骨之臣,多年来镇守边疆保家卫国,怎么可能突然反叛?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顾乾莞尔,“回皇祖母的话,孙儿早在半年前就发现了端倪,只不过当时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不动声色,一直遣人暗中搜寻证据,直到今日,探子们才来报说证据已经集齐,稍后就到。”
太皇太后震了一震,莫不成这事儿是真的?晋国公要反了自己的亲外孙?
事到如今,听戏的众人也都没了心思,个个表情精彩。
要知道,晋国公可是朝廷出了名的忠心耿耿啊,他早不反叛晚不反叛,为何偏要选择在如今这种紧要关头反叛?
楚王妃满心担忧,眉心蹙拢,“阿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母妃稍安勿躁。”梵越抿唇良久,“这件事,兴许还会有转机。”
“转机?”楚王妃面色焦灼,“什么转机?”
事情都到了这般地步,还能有什么转机,若是让瑟丫头晓得她外祖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非得气坏身子不可。
马上就要临盆的人了,一旦在这个时候动了胎气,后果将会难以想象。
“娘,您先消消气。”尹相思亲自给楚王妃倒了杯茶,“或许阿越说得有道理,这件事有蹊跷,毕竟目前所有的话,都只是穆王的一面之词不是么?我们务必镇定下来,不能先被吓输了阵势。”
楚王妃接过茶杯,轻轻呷一口就没了心思,放下茶盏,她眉头依旧紧紧锁着。
“晋国公是忠良,不可能反叛的!”
楚王妃道:“你们想想,当今皇帝是晋国公的亲外孙,年仅两岁多而已,他怎么可能蠢到反叛自家人,这与自掘坟墓有何区别?”
尹相思想想也对,“母妃说得甚是有理。”
苏二老爷早就对顾乾咬牙切齿了,奈何如今是在皇帝跟前,他不可随意无礼。
暂时按捺下心头怒火,苏二老爷道:“穆王殿下,你所谓的证据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顾乾身上,有紧张的,有得意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毕竟苏家多年来在朝中独树一帜,以往夺嫡的时候,多少皇子想要拉拢晋国公而不得果,朝堂之上将苏氏恨之入骨的大有人在,如今能看到苏氏因反叛大罪即将被株连,自是诸多人心里头之大快。
顾乾眸光一瞥,看向戏园子入口处匆匆而来的黑衣斥候,唇角慢慢绽开笑意。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落在那名斥候身上。
斥候脚步匆匆上前来,跪地给众人请了安。
太皇太后黑沉着脸,“你就是来送证据的?”
斥候笔直跪在地上,“回太皇太后的话,卑职手里的确有证据。”
这一句,让苏家众人面如死灰。
苏二老爷捏紧了拳,“还请摄政王明察,此时定然有蹊跷!”
苏颖也道:“祖父多年之忠心,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他怎么可能会突然反叛?还请摄政王查明事实,莫让忠良无辜蒙冤。”
苏家众人此起彼伏的喊冤声吵得顾禾皱了眉,他揉揉额头,厉喝,“安静!”
苏二老爷原本还想说什么,被顾禾这一吼,直接吓得噤了声,面上的沉怒之色却不减分毫。
这时,太皇太后出言道:“摄政王可得秉持处事公允的态度,莫错杀忠良,当然,也别放过奸佞,否则,当着哀家和皇帝的面,你怕是承担不起失误的责任。”
顾禾站起身来,朝着太皇太后拱了拱手,“是非曲直,总得先看了斥候手里那份所谓的证据再下定论,不是么?”
太皇太后眉棱微抬,看向顾禾的眼神复杂不定。
顾禾转过身来望着那斥候,示意赵大宝,“赵公公,去把证据拿上来。”
眼见顾禾接过斥候手里的密报,梵越再也按捺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来,怒瞪着顾乾,“今日乃太皇太后生辰,穆王为何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证晋国公反叛,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证据都拿出来了,梵越这厮竟然还想借机拖延时间?
顾乾心中不屑,眼神凉淡,“越小王爷这是做什么,想拖延时间?你可知辽东军镇现如今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这边多耽误一刻钟不派出援军,这一刻钟内,边境就会有成百上千的百姓遭殃,越小王爷不过是异姓王爷,你当然不关心民生,本王乃皇家嫡系亲王,既然搜集到了证据,那就得如实上报,也好让朝廷尽快派出援军平反,你说本王不分场合,那么本王且问你,是太皇太后的生辰重要,还是辽东军镇那十二万百姓的身家性命重要?”
现场一片寂静,只余顾乾铿锵有力的声音。
太皇太后固然尊贵,但再贵也贵不过十多万百姓的性命,毕竟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的根基。
顾乾所说的话,摆明了告诉太皇太后:你方才不是让我待散场了再禀报么?如今我就把你的生辰和十多万百姓的命拿在一起作比较,让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来权衡,到底是你的生辰重要,还是百姓的命更重要。
太皇太后面皮狠狠抽搐了一番。
她心底里自然也认同是百姓的安危重要,但顾乾用如此过激的方式将她的尊严捧到众人面前给他们评判,这便是赤~裸~裸地挑衅了。
眼神冷了些,太皇太后出言道:“穆王何必激动,越小王爷不过是顾及哀家年岁大了,难得过个寿辰把众人聚在一起,不想让旁的事扰了哀家兴致而已,本质上,他也是没错的。”
顾乾从来都知自己这个皇祖母偏向楚王府,当下便也没反驳,左右证据已经辗转到了摄政王手里,一会儿他自有定论。
收了目光,太皇太后对着顾禾道:“既然证据在手,那就请摄政王打开看看,哀家倒也想知道晋国公是如何犯下‘割据为王’的反叛大罪的。”
顾禾依言,灵巧的指尖将密折打开,细细扫了一眼后,微笑着递给太皇太后,“还请您过目。”
太皇太后伸手接过扫了一眼,脸色一下比一下沉,最后竟抚着胸口大喘起来。
皇太后见情况不妙,她借势去给太皇太后顺气,顺便瞄了一眼密折上的内容,顷刻间僵了动作,屏住呼吸,连反应都给忘了。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何摄政王的反应平静温和,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却像是遭了雷击一般,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顾乾面露得色,脑海里浮现出景瑟的身影来。
晋国公这事儿是他一手策划,他当然有办法解决,完全化解是不可能的,顶多免了晋国公的死罪,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景瑟得亲自来求他,答应他所有的条件,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她这个人,还有她满身的才华。
顾乾坚信,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问鼎大位指日可待。
梵越急得冒汗,“摄政王,那密折上到底写了什么?”
事实上,众人比梵越更着急。
太皇太后已经缓过神来,她一脸暴怒,直接将密折甩到顾乾脸上,“你个逆子,看看你做的好事!”
顾乾脸色突变,弯腰将密折捡起来扫了一眼,那瞬间,他面上所有的得意都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