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楚楚脊背微僵。

慢慢转过身来，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数月不见，他周身的清冽气息丝毫未变，表情一如初见，似笑非笑，丹凤眼内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嘲。

对视不过转瞬，言楚楚收回眼，对着身后的小六道：“去开几间上房。”

小六应声，朝着客栈里头去了。

言楚楚面色平静，自己将马儿牵到马厩旁边交给看守马厩的小厮。

再回来时，三楼敞开的轩窗旁已无那人身影。

小六没多久就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

言楚楚见情况不对，忙问：“怎么了？”

小六道：“掌柜的说，客栈被里面的客人全部包了，楚楚姑娘，咱们再换一家吧！”

言楚楚微微蹙眉。

她方才牵马过去的时候，那小厮二话没讲，说明一刻钟之前，这家客栈还没被包场，是薄卿欢见到她以后才特地让掌柜这么说的。

这个镇子上，他们已经问了三家客栈，都已客满，唯有这家还有空余，薄卿欢在这个时候包场，明显是故意刁难。

小六虚虚觑了一眼言楚楚，原以为她会知难而退，调头转身另换一家，没想到她仅是沉默了片刻就挺直腰板，唇角噙笑地看着后面跟出来的掌柜，“里面的客人给了你多少银子，我们出双倍，可否把客栈让给我们。”

掌柜的一听，额头上冷汗直冒，双倍价钱固然诱惑，可眼下已经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了，而是里头的客人气场过分强大，虽然人人穿着便服，但通过他们训练有素的行止来看，想必是某个秘密出行的组织，尤其是为首的那一位公子，那双冷彻心骨的眼睛仿佛能将人里里外外看个透彻，如此人物，谁敢轻易得罪？

“这位姑娘，很抱歉。”权衡利弊之后，掌柜的开口道：“房间是里头的客人们先包下的，没有让出来的道理。”

言楚楚挑眉，“在你们这儿，有钱才是道理，难道不是么？”

掌柜的一时无措，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后面传来一阵响亮的抚掌声。

掌柜的一愣，回过头，却见那位尊贵的客人脚步轻缓地走了出来。

心神一抖，掌柜的快速站往一旁让道。

薄卿欢目光落在言楚楚身上，冷笑着上前来，“这位姑娘认为，有钱就是硬道理么？”

话已经放出去了，言楚楚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方才本就只是为了和薄卿欢赌气，如今他本尊出来了，她更不可能调头就逃，否则只会让他更看不起。

“是。”抬头挺胸，她神情傲然，看向他的眼神里瞧不出任何一丝波澜。

薄卿欢冷冷勾唇，“那么，本座再送你一句，有权才能横行天下。”

言楚楚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她依旧漠然以对，眸光凛凛。

“怎么，那个人竟如此不放心你，还专程给你安排了贴身护卫？”薄卿欢轻蔑地扫了一眼言楚楚身后的星辰卫，语气不明。

小六他们并不识得薄卿欢，所以当下听到他用如此傲然的语气同言楚楚说话，众人都有些怒，神情微冷。

言楚楚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将来的皇后，临行前，皇帝陛下就谆谆嘱咐过，千万要保护好她不能出任何意外，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就遇到了一帮不好惹的人。

不过，若是对方要来硬的，他们星辰卫也不是吃素的，必会誓死保护楚楚姑娘。

气氛僵持了片刻，言楚楚转头对着小六道：“你带着他们先去找客栈，我一会儿就来。”

小六狠狠瞪了薄卿欢一眼，留了两个星辰卫守在外头保护言楚楚的安危，其余人等全部被他带出去找客栈。

掌柜的很会看风头，见情况不对，赶紧闪了进去，生恐一会儿被殃及。

薄卿欢上前，挡在她跟前，靠得极近，冷冽的气息喷薄在她姣好的面容上。

“本座如今该叫你一声什么？言皇后么？”

言楚楚微笑，“这位公子，借过。”

薄卿欢眼瞳一凝，眉心瞬间蹙拢，面色略显阴沉。

“你叫本座什么？”

言楚楚挑眉，“若是我没记错，当初某人说了，再见只是陌路人，我自认为把这个承诺履行得很到位。”

不待薄卿欢开口，言楚楚眨眨眼，“那么，公子，借过。”

薄卿欢站着不动，眸色越发深浓。

言楚楚侧身，打算从他身旁绕过去。

临走之际，手腕却被薄卿欢一把拽住，一个旋身让她转过来。

言楚楚没站稳，一下子栽到他怀里，心跳突然狂乱起来，她大惊失色，猛地推开他，别开眼，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慌乱。

“言楚楚！”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她，带着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的愠怒。

她蹙眉，看着自己被他抓红了半边的手腕，冷声质问，“你干什么？”

薄卿欢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对视，“本座问你，当初在江南水乡，我把你赶走以后，你是不是每晚都趁机潜入了本座的房间？”

言楚楚下巴被捏得生痛，她奋力挣扎了两下，未果，咬着牙，“真是好笑，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本姑娘如此煞费苦心？我还没那么贱！”

“既然不贱，你心跳这么快做什么？”

“你……你放手！”

薄卿欢在走神。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言楚楚羞恼得快钻地缝了，“薄卿欢，你个王八蛋！”

吼完，狠狠打开他的手，扬起手臂来。

薄卿欢已经回神，飞速擒住她高高举起准备打他的手腕，“你想找死！”

言楚楚脸色涨得通红，“分明是你先非礼我的，你还有理了？放手，否则我一会儿就大声喊非礼！”

薄卿欢置若罔闻，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丝毫不松，拽住她就往楼上走。

言楚楚甩不脱，只能被迫跟着他上楼。

“你到底要做什么，先说清楚！”到了薄卿欢的房门口，言楚楚得空的那只手死命拽着门框，不让薄卿欢把自己带进去。

“你敢碰我，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薄卿欢置若罔闻，站在床榻前居高临下望着她，“说！那几个晚上，进本座房间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言楚楚眼神有些闪烁，稍稍偏开头，“我早说过了，不是！”

“不可能！”他半眯着危险的眸。

那天晚上，他梦到阿黎要离他远去，情急之下伸手去抓，果然抓住了一截皓腕。

与他方才抓住言楚楚的手腕感觉一模一样。

薄卿欢威胁，“你若敢在本座眼皮子底下耍花样，本座会让你生不如死！”

说完，正准备松开她起身。

门口突然传来“嘭”地一声闷响。

言楚楚被薄卿欢压住，艰难地移开脑袋才看清楚，是尹十九一个跟头栽在门槛上了。

他麻利地站起来，扯着嘴角嘿嘿笑了两声，“大都督，你们继续，继续，属下一会儿再来。”

言楚楚满面羞愧，脸红得快要滴血，紧紧闭上眼睛。

尹十九抬脚要走。

薄卿欢忽然开口，“站住！”

尹十九身子一僵。

“你来做什么？

开花了，万年铁树终于开花了！

咳了两声，面上保持着镇定，尹十九道：“属下们发现了顾乾的踪迹，来请示大都督，要不要去追？”

薄卿欢脸色沉冷，“这还用问？”

尹十九抖了抖身子，“是，属下知罪。”

薄卿欢梭然眯眼，“尹十九，你最近嫌眼睛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是吗？”

尹十九猛地回过神来后兔子般一溜烟朝外跑，还不忘把外面听壁脚的独眼尹十二给拉上。

尹十九走后，薄卿欢衣袖一挥，带过一阵风把房门给关上，随即直起身子来，目光依旧是落在言楚楚身上，“现在可以说了？”

终于被放开，言楚楚深吸一大口气，“是，进你房间的人的确是我。”

不待薄卿欢反应，她接着道：“但那是我以前瞎了眼，如今治好了，不会再瞎再走错房门！”

终于听到她亲口承认，薄卿欢一双妖诡的丹凤眸中的沉沉雾霭在慢慢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融融暖意，春水一般。

言楚楚一鼓作气说完，马上挺直了身子坐起来，抱着双膝往里挪了挪，不想再被他钳制，心头怒意一波接一波。

“你在东璃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薄卿欢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问了一个让言楚楚目瞪口呆的问题。

“哑巴了？”见她没反应，他眸底又开始泛冷。

“关你什么事？”

言楚楚恼极。

她又不是他什么人，凭什么事事都得依着他啊？

“你敢再说一遍！”薄卿欢伸手一拉，力道大得惊人，言楚楚被她带过来，脑袋不受控制地撞在他胸膛上，满眼金星。

言楚楚大怒，“说就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咱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要管我，我去哪儿，与谁在一起，做了什么，对你很重要吗？”

他盯她半晌，“你一直和尹澈在一起，孤男寡女？”

言楚楚：“……”

她很想一头撞死算了。

这个男人听话都不会听重点的吗？

她刚才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啊啊啊！

重点是她想撇清楚她和他如今已不是上司和部下的关系，他无权过问她的私事。

真想掰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无力地闭了闭眼，言楚楚不欲与这种人多费唇舌。

“默认？”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不刨根问到底不罢休。

心中气极，言楚楚怒咬着牙，“是，你说对了，我就是默认，过去的几个月里，我的确是和尹澈在一起，孤男寡女，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全做了，怎么样，可否满意了？大都督喜欢玩，您请自便，小女子不奉陪了。”

言楚楚用力挣脱他，三两下整理好凌乱的衣襟和发丝，下了床榻就要起身往外走。

薄卿欢脸色黑沉得可怕。

“薄卿欢，你不要乱来，否则我便是做鬼都不放过你。我和他什么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我骗你的。”

薄卿欢蓦地僵住动作，视线定格在她肩头的淡粉印记上。

那个地方，他记得。

是当初在别庄的时候他吸血留下来的。

言楚楚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来发呆，她悄悄挪了挪身子，迅速拉过被子将自己的身子裹住，只余一个脑袋在外面，警惕的双眼盯着他不放。

“为何不留在东璃做皇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抛出一个让言楚楚头痛欲裂的问题来。

“你很希望我去做别人家的皇后么？”仰着脖子，她眼神恨恨。

“本座只是不希望你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我面前碍眼。”

“你以为我想见到你？”

“既不想，为何要跟着本座进这家客栈？”

“我……”言楚楚一时语塞，她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么？她事先真的不知道薄卿欢在这里，若是早知道，打死她也不会过来和他碰面。

这个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所有的理到他这里都说不通，反正怎么做都是她错，怎么说都是她没理。

薄卿欢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极其莫名的愉悦情绪来、

大都督竟然脸红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一幕啊！没想到竟让她给撞见了。

察觉到言楚楚在盯着自己，薄卿欢立刻回神，咳了两声。

“你可以走了。”他又恢复了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言楚楚恨不能手撕了他。

气势汹汹地将她拉上来莫名其妙发了一通火，最后将她的衣服撕成碎片，如今一句“你可以走了”就想随便打发她？

“薄卿欢，你太过分了！”

扬了扬下巴，言楚楚一脸的不服输。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一直被他压制？

连通他们之间关系的卖身契都已经被毁了不是么？她又不是他的谁。

他不以为然，“对你，本座过分得还少么？”

言楚楚：“……”

“帮我找衣服来。”半晌，她道。

薄卿欢坐着不动。

言楚楚急眼，“你想让我一整晚都赖在你房间？”

“未尝不可。”薄卿欢淡淡道：“反正你现在出去，他们也都知道你在本座房间被撕碎了衣服，那么现在出去和明早出去，有何区别么？”

言楚楚气结，“我不想待在这里看见你，行不行？”

“那你走。”薄卿欢挪开位置，示意她下床。

言楚楚磨牙，“我的衣服！”

薄卿欢弯腰，捡起一块衣服碎片递给她。

言楚楚怒火冲天，“你是不是有病？”

薄卿欢凝眸，顿了顿，淡淡答：“或许。”

言楚楚再度气结，她不想再与这个变态斗嘴，鼓着脸道：“你快去帮我找一套衣服来，否则我就真留在你房间了。”

薄卿欢恍若未闻，仍是坐着没动。

言楚楚觉得今日的薄卿欢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若是以前，他早就让她滚蛋了，今日不仅险些扒光她的衣服非礼她，且看这意思，还不介意她占他的房间？

想到这里，言楚楚心思一动。

既然他都不在乎，那她一个江湖人还讲究什么，没衣服穿出不去，索性就不出去了，安安心心睡上一觉才是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