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不动声色的听着,心里却道:这人说话的声音耳熟,听着像是姓金的……难不成陛下把御林军调出来了?!
御林军是皇帝陛下的贴身卫队,虽然御林军的首领为三品武官却不归景行的兵部管,他只听皇帝一人调遣,换句话说,御林军里所有的兵丁将士都只唯皇帝陛下的命令是从。
要出事儿啊……
景行双手扶着椅子的把手往后靠在椅背上,他凝神听着下面的动静,似乎是有车轮滚动的声音……
正门楼下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但很快又安静了,景行单凭着几声惊呼声就能想象出文武百官脸上此刻定然是变了颜色的。
安王,安王世子被关在两辆囚车里拉了出来。
“无疾。”景云侧头对着景行说道:“你有多少日子没见过咱们的王叔了?”
“是哪位王叔?”景行装了糊涂,他已经猜到皇帝陛下定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处置安王父子了!
斗篷中他的手慢慢的握成了拳,景行一面与皇帝陛下说着话,一面担心着燕之:还没出太庙,他就让人去皇后娘娘宫里请人过来观礼,原来观的杀一儆百的礼!但愿燕之聪明些,可不要往前凑……
“自然是安王。”说话的时候景云笑了起来,语气中嘲讽之意明显:“哦,朕都忘了,他现在已然不是安王了,他要抢了朕的江山做皇帝呢!”
“国师啊。”说完,景云又歪过头去对着坐在自己另一边的水轻舟说道:“太祖皇帝当年立国的时候曾经留过一道遗训。”
“这遗训说的清楚,若是景氏宗亲自己反了景氏的江山,要如何处置呢?”
景云的视线透过冕旒一瞬不瞬地盯着一袭白衣的水轻舟。
水轻舟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竟似比身上的白衣还要白。
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点天灯。”
‘嗡’!能随在陛下身边登上午门的皆是皇亲国戚景氏族人,此时这些平时喜怒都不会外露的皇族中人竟是吓得一起面露惊慌之色!
“王叔……”景云两手一拍龙椅的扶手站了起来,他对着下面的囚车大声道:“朕仍唤你一声王叔,朕与你是同根同宗,可你不知足!”
“守着你的封地安安分分的做个忠臣安王不好么?你非要反!朕是真龙天子,受命于天!你想反朕,但你却没有当天子的命!”
皇帝陛下一起身,午门上所有的坐着的人便都站了起来。
景行低头听着景云的话,心里冷笑道:受命于天?狗屁!你若真是什么老天的儿子,怎么会连自己的儿子在哪儿都不知道……嗤!
“自古成王败寇,我输了。”在众人的视线里,安王靠在囚车上眯着眼仰视着午门城楼上的人,他面上表情淡然:“景云,你已经杀了我老少家眷一千余口,现在还说这些作甚?给老夫个痛快吧!”
水轻舟的身子晃了晃,一股腥甜的滋味涌了上来,他无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把胸中的不适暂且压了。
老少家眷一千余口?这是把安王府的人杀绝了。
那他的母妃也不在了?
他,没娘了?
水轻舟脑子完全不受使唤,只自顾自地胡思乱想着:家里人都死了,我却还独活着……
“好,朕就给你个痛快!”景云双手一挥广袖卷起寒风猎猎作响,那两只巨大的袖口迎风张开,如同两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的血盆大口:“国师说了,点天灯!”
“陛下!万岁!罪臣知罪了……”
安王扶着囚车的柱子站了起来,面朝着跪在另一辆囚车中磕头如捣蒜的二儿子说道:“别求他。今儿咱父子一同上路正好有个伴儿。咱们得快些走,你娘在前头还等着咱们呢……”
“父王,儿子不想做皇帝了!您也快给陛下磕头认罪吧,您是陛下的长辈,您求他,您快求他啊!”
在儿子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里安王叹了口气:“我和你娘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废物!”
“父王,儿子怕啊……”安王世子身子已经抖得站不起来,他爬到囚车一头对着景云磕头道:“陛下,你要杀我就砍了我的头吧,别点天灯,我求你了!”
午门前两个高大的三脚架已经立了起来,上面各垂着一条长长的铁索。
景云一步迈到午门正楼的矮墙前看着跪求自己的安王世子,心里无比的痛快!
他的眼睛看向东侧燕翅楼,那里还有个女人曾经痴心妄想着要做皇后呢!他要让她好好看看,把身家性命押到如此一个毫无担当的废物身上到底值不值得!
“好。”景云点点头:“朕倒要看看你是如何知罪的!”
“把火把给他。”景云对准备行刑的御林军吩咐道。
两辆囚车同时被打开,安王父子被从里面拖了出来,一支松油火把被塞到了安王世子的手中,而安王则被推到了一个三脚架的下面。
两名御林军提着两只木桶过来将里面的油泼在安王身上,然后用三脚架上的铁链绑了他脚上铁镣铐将他倒挂了起来。
油,顺着安王半白的须发小溪似的流在地上,很快的凝成了白花花的一片。而他的身子则在风中不断的打着旋。
每次他面朝了午门的时候都会使劲的看,那上面还有一个他的儿子呢,只可惜这一世他这个做父亲的从未给过他半点疼爱……
不过那终究是他景瑾的骨血,比这个娇生惯养的儿子要强百倍。
只要他活着就好。
那样,他景瑾这一支的血脉就绝不了!
“我不!我不!你们别逼我……”御林军把安王世子架到了安王身前。
景云对着下面挥挥手。
安王世子往后退了半步就被人按住:“他是我父王啊……你们别逼我……”
挣扎中,他扔了火把。那火把落在地上弹了两下溅起一片火星瞬间将地上的油点燃,而很快的,地上的火‘嘭’地旺了起来引燃了安王的头发……
“国师,你在说什么?”听到身边有人低声吟唱的声音,景云回头问道。
“往生咒。”水轻舟缓步走到矮墙边,唇边一丝鲜红的血液溢了出来:“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水轻舟身子轻飘飘的从午门上跃起又轻飘飘的落下,如同树上最后的一片树叶终是被风吹落……
父子两个人都头朝着下,在这样颠倒的世界里正视了……
这一世为父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我这一身血肉皆来自于你,如今,我全还了……
往生咒的调子古朴悠扬,在寒风中传出去很远,有种使人心神安宁的力量。
火焰里,景瑾清楚地看见血不断地从水轻舟的嘴里冒了出来断线的珠子似得散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