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离开帝京的时候，正是三军班师回朝之际。 齐齐阿准备了宽敞舒适的马车，宋煜却执意要坐在白马上头，夜里也是随意让亲兵铺了帐篷，从不肯踏进齐齐阿整齐暖和的营帐半步。 三军扬眉吐气，一举将殷国大军赶出大启国界，想着帝京必定会有丰沃的赏赐在等着他们，还有宋煜允诺的永不征收赋税和徭役，众人脸上便情不自禁露出笑脸和满足来。 宋煜却没有多少欢乐。 左将和右将都经不起长途颠簸进了马车，宋煜却仍旧独自一人坐在白马之上，瞧这架势似乎准备一直骑着白马返回帝京。 马车内的左将和右将龇牙咧嘴，特别是右将，他本就长得胖，宋煜又一直要求急行军，长时间的骑马快要将他大腿内侧的皮磨掉了，现下火辣辣的疼，军医给的金疮药似乎都不管用了。 “我们明明打了胜仗，你说王爷怎么一副败北的丧气样？”右将撩起帘子看了眼，又立刻将脑袋缩回来，嘟哝道：“底下的兄弟好多都支撑不住了，有几个身子弱的直接倒下了。” “嘘。”左将撩起车帘一角，正好看见宋煜的白马呼啸而过，带着阵阵凉风，飒飒吹在脸上，刀子刮过般生疼。 等到白马走远了，左将才瞥了眼整个瘫软在软垫上的右将，冷声道：“王爷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会把你丢进火头军的，那些伙夫没有马匹，赤脚行路还要背一个二十斤重的铁锅，和他们相比，你也该知足了！” 右将的胖脸吓得抖了抖，赶紧将身子往最里面的角落躲，生怕风吹起帘子，王爷发现他在马车里享受那就惨了！ “王爷这是折磨自己，连带着折磨我们这些老骨头啊！”忌惮归忌惮，右将还是忍不住埋怨一通。 左将叹了口气，路越发的颠簸，很快就要走出黄沙的边界，意味着他们离战场越来越远。 这场战争的胜利来的太过莫名其妙，原本势如破竹的殷国大军竟然一夜间拔营离开。 宋煜下令追击，那些殷国士兵居然也不应战，仓皇地竟是一路逃回殷国边界。 要知道，即便他们有阿休国国王的支持，也不过是有了与殷国大军一较之力罢了。真要是打起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至少，殷国是没有必要这么快丢盔弃甲的，在战局和兵力上，他们还是占尽了先机。 突如其来的胜利让疲惫的战士们松了口气，没有人会去计较殷国为什么突然撤兵。虽然这胜利来得有些牵强，可左将和右将都没有精力去多想了，只能当作是老天给的恩赐，菩萨在庇佑大启。 他们的想法，不代表宋煜的态度。 从班师回朝到进入山峦之地，他都是一副冷冰冰阴沉的模样。 大家都能感觉到，王爷很不高兴。 暗三和暗五远远地坠在白马后头，两人都不约而同苦了脸：“王爷一整天没休息了，这样下去恐怕熬不住啊！” 暗五皱眉：“左右将都躲在马车里，没胆子去劝王爷。” 暗三陷入沉默。王爷再厉害，那也是血肉之躯，这样下去恐怕…… 就在这时候，一匹矮小的枣红马远远跑来。 那枣红马虽然不及军中的骏马身材高大，但是脚下有力，在蜿蜒的山道如履平地，等到枣红马跑近了，才赫然发现上面竟然坐了一个人，女人蒙着面纱，暗五和暗三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姨娘——” 这称呼是宋煜规定的，齐齐阿在草原是尊贵无比的公主，可是一旦嫁到帝京，就只是府中寻常的姨娘。 齐齐阿对这个称呼没有多余的意见，朝暗三和暗五点头，漂亮如宝石的眼睛里折射出一丝友好。 这是一个亲和且有礼貌的女人。 可惜，王爷不喜欢。 两人正了脸色，没有表露出对齐齐阿的同情。 齐齐阿率先开了口，一如既往的温和：“王爷早膳和午膳没用，现在都滴水未进。”说着拍一拍马脖子上挂着的包袱：“我准备了清水和大饼，给王爷送过去。” 暗三和暗五，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王爷很不喜欢这个公主，以至于公主嫁来这些日子，王爷都从未靠近她的营帐。 暗大在的时候曾经多次敲打他们，不许他们过于亲近阿休国的人。 暗大提前半个月带着白狐坎肩回帝京了，齐齐阿公主美丽大方温柔，时常让婢女送青稞酒给他们。说实话，他们觉得这位阿休国公主没有暗大说的那么恐怖，不过是个得不到丈夫宠爱的可怜侍妾。 而且—— 王爷的确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去提醒王爷，不如……让齐齐阿公主去试试运气？ 最终暗三和暗五让了道，并且好心提醒齐齐阿：“王爷心情不大好，凶起来说不定会骂人。” 齐齐阿咯咯的笑，笑起来像草原上的鸟儿，双腿用力，枣红马瞬间冲了出去，带动齐齐阿身上五彩的浣纱裙，成为整个山间最醒目的风景。 暗三和暗五同时叹了口气：多么好的姑娘，可惜王爷…… 齐齐阿的枣红马很快追上宋煜的白马，白马的主人对她的到来表现的相当冷淡，又骑了一里地，齐齐阿才找到开口的机会。 “王爷休息一下吧，臣妾为王爷准备了吃食。” 宋煜不发一言，手中的皮鞭重重抽在白马屁-股上，白马一声嘶吼，如箭矢般冲了出去。 齐齐阿愣了一下，锲而不舍地追上去。 枣红马速度竟然还比白马快上几分。 “底下的将士许多双脚都布满了水泡，还有一些因为长时间的赶路而昏厥，他们是有功于大启的兵吏，王爷不该这样惩罚他们。”齐齐阿大声说道。 白马继续往前，宋煜置若罔闻。 但是在奔驰了一段距离之后，白马突然前蹄往上，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吼叫，骤然停了下来。 枣红马犹豫了一下，照例追了上去。 长时间的赶路让宋煜俊朗的脸上布满一丝风尘，一丝不苟的发髻如今也散乱成一团，鬓角的一缕碎发让这个男人看起来沧桑而又沮丧。 这样的宋煜，根本没有一点战胜后的喜悦，更没有一丝骄纵的帝王之气，齐齐阿没来由的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