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暮,夜渐茫,一场大战终已落幕;
心渐凉,愿已灭,连恨都不敢去想,如何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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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监七年,五月初七。
夏意初始,蛙鸣蝉叫,京城上空笼着暗沉的光,压来悲天悯人的噩耗:梁国太子在五月初六薨于突发的痼疾。
举国哀痛,京城里街道市镇上,很长一段时间日一暮便几乎空无一人,无人敢出门,也无人敢寻问打听宫里的动向。
然而还是有不怕死的传闻流泻出来。
传闻太子薨与灵隐寺一夜之间被妖魔扫荡成血泊有关。
传闻有人看到太子死前受了剑伤,但无人知晓是谁刺的剑,也许知晓的都已毙命。
传闻此事从此之后不可问,谁问谁死。
五月初六那晚从灵隐寺废墟抬回太子的尸体回到宫里时,宫城处处灯火如昼,太极殿连罢三日朝,皇帝一夜之间变得苍老,雪鬓霜鬟。
大片连绵的白幡下,哀嚎声不绝,来往朝灵柩跪拜的皇亲国戚及众官臣一波接一波。
每个人脸上皆是悲痛欲绝,慕小夕一直跪坐原地,面若古水,神若死潭,她从未说过一句话,也未抬眼看过任何人。
她一直守在东宫灵堂处七日七夜,七日内,她少水少食入腹,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守在灵柩面前的人,任凭他人劝阻她都未曾离开半步。
她未曾说过一句话,未曾流过一滴泪,比任何一个守灵的皇子及东宫嫔妃要沉寂许多。
曾一度,灵堂里仅剩萧昇、萧佑及萧滢还有慕小夕时,四人之间未有任何交流,慕小夕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过看对面的人一眼,堂内充盈诡异的沉默。
七日后,盛大隆重的国殇,慕小夕缺席出殡入殓仪式,将自己关入芸熙宫里又三个日夜。
终于她出来后,已变成瘦骨嶙峋,走路飘摇,毫无半分精神。
她在所有宫女担忧的目光中,面容平静而镇定地朝东宫而去,径直去寻仍然沉湎在痛苦之中的皇帝。
皇帝谁也不见,但独独同意璟雯公主前来。
萧炎面容苍老颓唐,朝慕小夕道:“魏国使者来函,称同意将婚期拖延半年,你若不想嫁去魏国,朕允你。”
慕小夕下颏如刀锋般消瘦,身形单薄,却站得直稳,她轻声吐出:
“嫁,明日便可启程,既然魏国同意婚期拖延,我去到了魏国便为大哥守孝半年。”
萧炎深深凝向慕小夕,“你并非男子,且你本就不是皇室中人,他也并非你亲兄长,你大可不必替太子守孝。”
慕小夕声音平缓而坚定,“一日为兄终生为长,长兄如父,世代有恩。”
萧炎面上闪过一丝微妙,他声音低沉敦厚,透着苍凉,“太子临走前,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慕小夕面无任何表情,迎向萧炎如炬的目光,“大哥让我好好活着。”
“还有么?”
慕小夕透过窗棂瞥了眼殿外不远处等候的萧昇,道:“还有就是不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夕儿。”萧炎深沉地唤着她,“当初让你嫁去魏国是太子所提,他行事素来有他的想法,朕多数不会阻拦,也不会去问具体缘由。”
萧炎叹了口气,沧桑之感透心凉,“但朕却忽略了,当初未曾问一问你的感受是如何?”
太子死后,这一段时日,慕小夕如同行尸走肉,仿若生无可恋,死无所惧,心里空落如同死寂的峡谷,如今萧炎一问,她心头微微泛起了一阵波澜。
“如若当初您来问我是否愿意嫁去魏国,我心里已有所属定会不愿。而如今,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