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屉被揭开,哪里有腾腾热气,只有几个凉包子七倒八歪地扔在屉上。
书生两眼一亮,咽了咽口水,将包子尽数用帕子包好。
“老板,给钱了!”他从怀里掏出六个铜板,仔细数了又数,扔进了钱箱。
心疼地看了看空了的右手,抱着包子消失在巷中。老板翘着腿,闭目养神,这样的客人一天不知有多少。
书生抱着包子与戚凉争擦肩而过,身子微微倾斜怕蹭着他的锦衣华服,目光亦是惊叹不已,真是与众不凡,这公子怎会愿意来这种地方……
戚凉争面色如水,直至看见了“桃花酒”的招牌,他眼眸微深,踏了进去。
小二迎上来:“客官要啥酒,现打现吆喝,本店不留客~六文钱一壶哟!”
“刘哥,他不是来喝酒的,他是来找人的。”桃花笑嘻嘻应道,打老远就闻见他身上的紫薇露。
桃花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梳着两个丸子头,耳上是桃花玉坠,脸上是桃花笑容,水汪汪的大眼瞅着戚凉争的脸庞道:“先生在二楼等您呢,呀!您的脸……”
翁先生提起酒壶,替戚凉争满上。
桃花拿着手帕和药酒走过来,柔柔道:“我帮大人擦点药吧,您……”
少年仿若未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翁先生解围道:“他可不敢上药,这不是罚,是赏赐。”
“可是……”桃花欲言又止,小心地瞧着戚凉争,眼里都是心疼。
翁先生轻咳两声:“别可是了,去炒两个菜去,你家大人还饿着呢!”
戚凉争闻言,瞪他一眼。
“哦哦,我这就去。”桃花对着戚凉争一笑,又急急忙忙跑下楼。
翁先生摇摇头:“到底是小孩子,毛毛躁躁~”
少年不置可否。
翁先生抚着胡须道:“你可别说不知道她喜欢你啊~老夫这么大年纪都看得出来。”
“一把年纪了,还如此无聊。”
翁先生笑道:“不然呢,我困在这六文巷,眼中的天下就这么几尺地方,能说话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二人临窗而坐,一眼望下去就是六文巷破旧的街道。
形形色色的人总是那几个,不是穿衣单薄,就是颓废无光。
翁先生端起酒嗅了嗅,道:“不过,老夫好歹能留住性命,至于你……又能活过几天。”
桃花酿芬芳沁脾,入口微涩却酣。
戚凉争嘴角上扬,道:“老爷子一见我,便知我今天做了什么,真是有趣。”
翁先生摇头道:“你顶着这张脸,莫说我知道,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何人所为,这天下能近你身的人,能有几个?”
戚凉争轻笑两声。
翁先生却正经道:“你还笑得出来!我早说过,若想活命,就离开那个老太婆!”
当他说出“老太婆”三个字时,戚凉争如刀的目光射了过来。
“老爷子,慎言!”
翁先生不露惧色,目光坦荡,“我翁某活了五十载,自知何话该说,何话不该说。是大人您被这高官权势蒙了心智。”
“……”
“半年前,我就说过让你逃命,此事不能管,可半年后,你却大摇大摆回到了金甲城,如今她没杀你,是还留着你有用吧……”
哀家,再给你三个月……
戚凉争想到太后今日所言,盯着杯中的酒,眸色变暗。
翁先生道:“你不过是一枚棋子,何苦为他们做这么多?”
“老爷子今天话有点多,果然是年纪大了。”
翁先生知他听不进去,叹道:“少年不听老人言,吃亏可要吃大了……”
街边传来一阵吵闹,戚凉争瞥了过去。
桃花酒的斜对过是一家书画斋,不过才五尺大的门面,隔着这么远,也能闻见书纸上隐隐霉味。
书斋老板将与他讨价还价的老翁推了一把,灰衣老头便倒在地上,他怀里的卷轴也落了一地。
“我说了舍不得卖,就揣回家供起来,别影响我做生意。”
老头道:“你这人,怎么不让人还价啊,六文钱买我这幅纸都不够,更何况这幅墨宝画的是天下第一舞……”
“爱画谁画谁,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里是六文巷,什么货品都是六文钱!既然宝贝就拿去别处卖,走走走!你这种吃不起饭的,我一天不知道见多少个!”
灰衣老头摇着头,嘴里嘟嘟囔囔地抱着卷轴起身离开。
翁先生瞧着戚凉争,下意识问道:“你认识?”
戚凉争才收回目光,淡淡开口,“不认识。”
翁先生再不多言,二人只一时喝酒。
没半刻,戚凉争便起身。
“桃花的菜还没好,你再坐坐。”翁先生见他要走,挽留道。
“不了,银鞭阁还有事。”
知他主意正,翁先生便不多言,直到少年走到门口,他才叹道:“你当初不该救我,我是有罪之人。”
翁先生闭着眼,满脸后悔。
戚凉争也不转身,“是么?”
不该救他,让他苟活于人世间么
桃花端着菜兴冲冲地上来,先看见空着的座位,心一沉,“先生,大人呢?”
翁先生缓缓睁眼,看了看窗外。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