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从头到尾一直在静静看戏的温卿墨,也稍微挪了挪身子,向御花园门口那边闹哄哄的人群看去。
满园文武,全数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
只有董美兰身子一晃,没能站起来,将手扶住桌子,被身边的侍女扶住,才没跌倒。
他……!他怎么活着回来了?
花园尽头,只见一人,身量不高,倒是够壮!
一身衣衫褴褛,不光是脏,而且是破得飞起来!那满头蓬头乱发,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梳过,脚上鞋子早就没了,只用草绳结了个鞋底儿,脚趾盖儿里全是泥。
他就那么一只手拖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重剑,背着个与他一样通身破烂如野人的白发老太,在周遭护驾的重甲带刀郎官围堵之下,带着一种令人不敢靠近的气势,一步一步,踏在青砖地上都轰轰直震,向这边凶悍走来。
此人满脸泥垢,已经污么么黑,如不是刚才开口喊得那一嗓子,让人听得出是景元礼,景曜死也不会相信,落得如此狼狈,又如此穷凶极恶之人,会是他的皇儿。
这孩子丢了死了,他没有太多伤怀,此时如此顽强地回来了,反而让他心头不禁一动,慈父之情,溢于言表。
景曜慌忙下了玉台,疾行几步,迎上去,“元礼?可是朕的元礼啊?”
那野人将老婆婆小心放下,咣朗一声扔了重剑,之后扑通跪下,重重叩首:“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儿臣不肖,还朝来迟,令父皇担忧,请父皇降罪!”
真的是五皇子啊!
“快快起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怎么沦落得如此地步啊!”景曜的声音有些颤,这么多年来,他一向演技很好。
“回禀父皇,儿臣从绝地归来,九死一生,又带着行动不便的师父,若不是靠着有些力气,和这一把破剑,只怕早就已经被那些不长眼的禁军和郎官,斩杀于宫门之外了!”
这番话,倒是十分符合他那浮夸的性子,如此倒真的是景元礼本礼了!
凤乘鸾看着热闹,借着酒劲儿,回头瞅了一眼阮君庭,对他一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特别是喝多了,就更好看。
阮君庭一脸的毫无意外,唇角划起,回她一笑。
“这就是你在听雨楼所说的,送我家的大礼?”她身子有点歪。
“是聘礼。”他明明是逗她,却回答地一本正经,还不动声色地将手在她腰间扶了一下,将人扶正。
哦,还真有点本事,竟然不声不响,将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死掉的人,给活着弄回来了!
“切!臭美!”凤乘鸾扁扁嘴,扭头假装继续看热闹,不看身后的人。
送个混得鬼一样的景元礼,也想当聘礼?
不过他若是不能及时把这个人活着弄回来,她爹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兵权,今天的事,就必定处处矮了一截,受制于人!
这一招,够准,够狠!
至于他那手,放在那儿就放在那里吧,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
五皇子在花城宴上突然活着归来,如一道晴天霹雳,将所有人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全都无情劈了个稀巴烂。
只有凤家,因为信了阮君庭,他说他来负责消除凤于归罪名,还他兵权这件事,他们就让他干,结果就真的干成了!
龙幼微抱着手臂,用胳膊肘怼了怼凤于归,斜眼瞪了他一下。
看到了吧!老娘选的女婿,没错儿!
凤于归清了清嗓子,咳!
景元礼经过这一次劫难,不知是长大了许多,还是一早就有人将见驾之后的台词都交待清楚,总之,他先是哭诉了一番坠入山崖下如何凄惨,接着又遇到了谷底奇人。
一个双腿尽废的老婆婆不但救了他性命,治好了他的伤,还教了他的天生大力如何驾驭,重剑该如何施展,最后,他短短时间内,竟然小有所成,就那么背着瘫婆婆,凭着一把重剑和蛮力,硬生生从葫芦山的山崖下面爬了上来。
简简单单一番陈述,条例极为清晰。
凤乘鸾又瞥了阮君庭一眼。
阮君庭依然只是唇角淡淡一弯。
与他一同掉下去的山魈,自然在这个故事里是不应该存在的。
若是没有山魈放出靖王影卫专用的求救讯号,景元礼他们俩所跌入的那个绝谷,只怕这辈子也没人找得到!
景元礼向景曜一番哭诉之后,便直奔凤于归,不惜双膝跪地,向他一拜,“凤帅,能再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你……,你那日舍生忘死迎敌,才为元礼赢得一线生机,元礼此生铭感五内,片刻不敢忘怀!”
他说着,那眼泪就掉下来了,在黑乎乎的脸上淌出两行白印子!
进宫前,山魈哥哥交代了,见了凤乌龟不但要跪,而且要哭,如果少一样,回去打死他!
他怎敢不跪,怎敢不哭?
凤于归当时在葫芦山遇袭的时候,的确惦记着景元礼,可他和凤昼白被暗城八大高手围攻,根本没空去营救他,更不要说为他制造什么一线生机。
此时这五殿下将戏唱到自己头上,他也只好配合,扑通跟着跪下,“五殿下快快请起,实在是折煞微臣,微臣为殿下,为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都是分内之事,只是害殿下受了如此磨难,实在是罪该万死!”
“凤帅……!”景元礼又是噼里啪啦一通感激涕零之辞。
“五殿下……”凤于归无奈,只好逢场作戏。
如此两人一来二去,看得围观的许多高门命妇、千金小姐,都眼眶湿润,直用帕子沾泪。
好不容易,戏唱完了,主要内容就是,凤元帅不但没有罪,反而有功!
不但有功,而且是大功!
但是他为人低调,所以前面虽然有所闪失,但是他始终都是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从来没为自己推脱辩解过,这个就实在是太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