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庭的目光,如一双手,轻轻在她脸庞反复轻抚而过,“告诉我,那一次雪崩之后的事。”
“能有什么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呗。”
他离得太近,让她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那口中的胡说八道,就有些六神无主。
阮君庭的目光动了动,里面有种丝绸般柔软的温柔,“你到底因为我,受过多少苦?”
“别自作多情!”她还嘴硬。
……
那一次,他们两个的最后一战。
在南渊北辰交界的最北点,是一座终年积雪的雪山,名唤摩天雪岭。
她当时只带了五百人,照例亲自巡视边防,却不想意外地遭遇了阮君庭嫡系主力。
他就像在那儿等了她许久一般,红衣玄甲的大军,铺天盖地,两翼包抄,轻易将她逼退到雪山脚下。
要么跪降,要么退入雪山。
凤乘鸾当时,身边的五百人遭受魔魇军第一轮围剿,就只有二百人活了下来。
她身为凤家军统帅,南渊的皇后,若是就此跪降,必定要遭受必死更惨痛的羞辱。
于是,路只有一条。
上摩天岭!
她带着那两百人,如穷途的野兽,转头上山,强行过了雪线。
他们全都带着伤,衣衫单薄,粮草又不足三日,本该就此在这里死绝。
然而,山下的魔魇军,却好像并不想这么容易让他们死绝,反而时时送了补给上来。
凤乘鸾可以不吃那些北辰的东西,不穿那些北辰的衣裳,但弟兄们不能这么白白跟她一起冻死,饿死!
而她若是一心求死,这些凤家军的兄弟们又能有什么活路?
既然左右都是死,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他们将随身所有的东西全部拿出来,便做了同归于尽的一搏。
先用雪球冲乱敌军队形,接着,木桶带着他们所有人的武器,纷纷滚下,在遇到剧烈撞击时,里面的硝火弹爆炸,引发雪崩!
那一场雪崩,彻底改了两国的边境。
也将所有人都埋在了雪下。
本以为,从此一切都结束了,可她偏偏头顶上一轻,又重新见了日光。
一张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鬼面,逆着日光,正俯视着她。
阮君庭!
他居然还能不死!
雪崩不但埋不住他,还被他凭着扎在雪中的长凤刀,找到了她!
凤乘鸾绝望惨笑,被他从雪中挖了出来。
“跟本王回北辰!”
这是他那十七年对她说的罕有的几句话之一。
“做梦!”她夺过长凤刀,向他刺去。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她凤乘鸾一辈子,叱咤风云,岂能活着做别人的阶下囚!
她的刀,毫不留情。
他的剑,也没有半分相让。
明明刚刚从雪崩浩劫之下活下来的两个人,又在一片银白之中,战了天昏地暗。
那一战,好长好长,长得好像已经不记得有多长。
她只记得自己连日来饥寒交迫之下,已经渐渐体力不支,便再次动了同归于尽之心。
阮君庭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再次开口,“跟本王回北辰。”
“你做梦!本后就算死,也要死在南渊土地上!”
那一瞬间,他手中浩劫剑的力道,仿佛全数撤去一般。
杀他!就在此时!
可若是单刀直入,以阮君庭的能耐,必定不能得手!
果然,凤乘鸾长刀出时,正迎上浩劫剑,铮地一声刺耳响声。
长凤刀应声而断。
阮君庭那一刻,好像真的呆住了。
接着,嗤地一声,剩下的半截长刀将他整个人刺了个对穿。
那一刻,是凤乘鸾那一辈子离这个宿敌最近的时刻。
她清楚地看见他面具后那双眼中,尽是绝望,口中喷吐出来的血,从面具下淅淅沥沥淌了下来。
这次,你终于可以死了吧!
他手中的浩劫剑,咣朗,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手,伸向她。
那般无力,仿佛生命正在飞速从这具身体抽离。
斗了十七年的宿敌,如今得以手刃,该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可是,凤乘鸾心头一阵剧烈的悸动,仿佛快要死掉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她放开长凤刀,向后一个踉跄,避开他想要抱向她的手,仓惶逃掉,不敢回头。
若是,一回头,看见他死了,该怎么办?
她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哭。
身后,是他重重倒下的声音。
她也同时脚下一软,两眼一黑,天旋地转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后来,她醒来时,是在西门错的马上。
北辰大军残部,已经撤了个干净,他们赶来时,在一大滩积雪中的殷红附近找到她。
“阮君庭呢?”凤乘鸾醒来,问的第一句。
“他已被凤帅重伤,性命垂危,此时魔魇军,正在全线北撤。”西门错答道。
“没死?”
“还没死。”
哈哈哈……!没死!好!
没死,那就再战十七年也无妨!
凤乘鸾大声惨笑,“没死,真好啊!哈哈哈哈……!”
……
凤乘鸾望着阮君庭的眼睛,一瞬是惨痛泪光,一瞬是劫后余生般的笑意。
被半截长凤刀穿身而过,伤得那般惨烈,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凤姮?”他对着她笑,那眼帘,遮了日光,阴影之下,映了雪光,那样迷人。
他从她眼中,看得见前世今生,可为什么那受苦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谁?
她额间的鲜红花钿,如一滴心头血,灼灼地烙在他心头。
他想将唇落在上面,替她将所有的过去都埋葬。
只是迟疑的瞬间……
凤乘鸾忽地奋力抬头,迎向他的唇,轻轻一触之间,让他原本牢牢按住她的防线全线溃散。
她趁他晃神的空档,将人推开,一骨碌爬起来,想要逃走。
身后的人,并未追来。
可凤乘鸾,却一头,咚地,撞在了别人身上。
抬头一看!
额……
涵王阮君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