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差点叫出声,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池中,阮君庭刚刚上岸,正弯腰拾起衣裳,听见声音,向她这边看来,先是稍稍些许惊讶,之后脸上绽开淡淡一笑,“你这么有本事,能溜出来,却没本事出来见我?”
他说话间,已经将浴袍穿好,懒懒系了带子。
“出来吧,不用怕,我穿好了。”他闲淡地立着水汽那一头,就如从仙境中恍然出来的人一般。
凤乘鸾在那一头,愣愣地盯着阮君庭,像盯着个她从来不认识的人一样,早就忘了自己是来寻仇的。
“那么看着我干什么?”阮君庭见她不肯出来,便赤着脚,绕过温泉池的嶙峋青石,向她走去,“偷看别人洗澡,反而被人吓到的,你倒是第一个。”
凤乘鸾的目光,随着他走近,一刻也没离开,想将他看个明白,他的肩头怎么会有刺青?
虎爪!
她好像记起蓝染肩头刺青的模样了,可又不是完全记得。
若是能让她看一眼,她一定能认得出来!
她蹲在石头后,仰着脸,眼巴巴地望着他走来,站在她面前,那长发还湿漉漉的,乘着池中氤氲水汽,洁白的浴袍,随意裹着身体,悠然自得。
阮君庭在她面前蹲下,指尖勾勾她的下巴,笑得那么好看,“怎么了?呆了?”
“阮君庭……!”凤乘鸾忽地抬手,措不及防,将他左肩的浴袍一扯!
空的!
空空如也!
什么刺青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她脑子里轰的一下,懵了。
“刺青呢?”她问,“你的刺青呢?”
“呵,原来是这个太凶,吓到你了?”阮君庭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她,微微偏了偏头,“不是一直都有,不用怕。”
凤乘鸾用力摇头,“不,阮君庭,你的刺青呢?我方才明明看到了!”
阮君庭伸手,将衣裳拉起来,重新盖住肩头,“你找刺青做什么?”
“你快告诉我啊,你肩膀上的刺青去哪儿了?”凤乘鸾急得站起来。
阮君庭也随她站起来,依然不紧不慢,“呵,无非刺上去时,用了特殊的药水,身子若是热到一定程度,就会显现出来,”
他俯身靠近她,“泡温泉的时候体温升高会有,战场杀人的时候热血沸腾会有,还有的时候,心情十分激动,也会有,你要不要试试?”
凤乘鸾向后退了一步,“那你现在泡给我看!”
他笑地温柔,低声逗她,“先告诉我,你这么急着看它做什么,我就给你看。”
凤乘鸾静了一瞬,用力抿了抿唇。
阮君庭这么傲娇的人,她若是说,她只是想鉴定一下他肩头的这一个,到底是不是跟蓝染的那一个一模一样,他一定会很生气。
可是,她真的真的一定要看,不看一眼,这辈子都不死心!
她抿着的唇,变成了轻咬,看在阮君庭的眼中,牙根子又阵阵发痒。
却冷不防,被凤乘鸾两只小手突袭,这一推,好大的劲儿,她整个人随之扑将上去,扑通——!
两个人一起摔入池中,溅起满池水花。
水色还未落尽,她已经攀着他的肩头!
猝不及防地好,令人有些受宠若惊。
凤乘鸾的手,搭上他的肩头,将湿淋淋的衣衫扯去。
她一面斜着眼盯着阮君庭的肩头,赫然眼睁睁看见,他肩头的刺青渐渐显出墨色。
一只猛虎的利爪,悍然出现!
与前世风雨亭中那模糊的记忆,合二为一,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蓝染!
心底沉沉一声唤!
她双臂环过他的身体,将正拥着她,无比认真的人紧紧抱住,蓝染,是你吗?是你吗?是不是你?
她眼眶中,滑落的泪珠,比起温泉水,有些凉。
阮君庭蓦地睁开眼,将鼻尖轻抵着她的鼻尖,温声低语,珍而重之,“怎么哭了?嫌弃我又欺负你了?”
他有些慌,小心翼翼用指尖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凤乘鸾恍惚间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眉眼,这么近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前世今生。
“蓝染……”她极小的声音,却似用尽了全部力气。
他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风雨亭里的人,不会错!
她仿佛记起那夜他的拥抱,他的吻,他的脸,他的气息,他的一切,都与眼前这人,如出一辙!
可就这一声,阮君庭紧紧揽着她腰间的手臂,骤然一松。
他在水中,向后退了一步,“所以你刚才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证明,本王是不是你的蓝染?”
“不……”凤乘鸾想解释一下,却又觉得,他说的并没有错。
“你为了寻到他,不惜如此主动投怀送抱?本王若是那并不存在的人,你就欣喜若狂,本王若不是,你便弃如敝履?然后再去寻了下一个肩头有刺青的男人,看看他是不是?”
“不是的,阮君庭!”凤乘鸾有些慌了。
“他的肩头有些什么,竟然需要靠你如此手段才能证明?你们之间,只是他几千里送你回家?”他的嗓音里,已经酸得不能再酸,“你就这么想找到你的蓝染?”
阮君庭的手,背向身后,暗暗紧了紧。
他凝视她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睛,她越慌,越急着想解释,他就越是心尖酸地发疼。
“凤姮,这番话,本王只说一次,你听好了!不管你上辈子的蓝染是谁?哪怕他就是阮君庭,那也不是本王我!你已经死过一次,前世之事,不管你与他做过什么,都可以一笔勾销!但这一世,你只有本王一人,心中眼中,永远都没有什么蓝染!”
他转身再不顾她,大步离开温泉,肩头湿透的浴袍半掩,贴裹在脊背上,那青黑色的猛虎,隔着衣衫,仿佛呼之欲出。
“送王妃回去,除夕夜宴之前,再也不准出来!”
“喏。”外面,秋雨影应声答道。
凤乘鸾呆呆立在原地,一颗心仿佛沉入不见底的深潭。
如果他就是蓝染,那上一世濒死之时,那个料理她身后事的又是谁?
阮君庭对今日之事,如此震怒,却毫无意外之色,以他那般缜密心思,是不是早就已经循着她与他讲的前世之事,寻到蛛丝马迹,之后洞悉了一切,可没有与她提过半个字!
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只是因为小心眼儿,不喜欢她提那两个字?
凤乘鸾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木然跟着秋雨影,又老老实实回到关禁闭的那间红灿灿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