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你骗来的!你一门心思当我是你的王妃,可我却从来没承认过啊!
从来都是你自说自话好嘛?
你现在让我陪你祭拜,我怎么好骗一个已经去世的,又对你那么好的老婆婆?
凤乘鸾犹豫间,守墓人已将祭拜的果子、酒水、香烛准备妥当。
阮君庭不由分说,已将三炷香递到她面前。
凤乘鸾没办法,这个时候驳他的兴致,他一定会伤心的,说不定会发飙!
而且,她也不想让他在死者面前难堪,只好将香接了。
阮君庭立在坟前,微微含笑,拜了三拜,凤乘鸾也学着他的样子,拜了三拜。
“婆婆,玉郎带了个人来看你,她叫凤姮,以后每年,玉郎都会带她来看你。”
他回手牵了她的手,“以后有她相伴,婆婆你就不用担心玉郎睡不着了。”
凤乘鸾见看他那副欣喜的模样,就像是个第一次带媳妇回家的愣头青,只好对着墓碑心里嘀咕,“春婆婆,您死人不记小人过,我不是有意要骗您的,我就是被他骗来的,抢来的,劫来的,我……,我可还没答应做他的媳妇呢。”
她那么想着,一双嘴唇就不自觉地嘟了起来。
事到如今,该怎么抽身啊?
她难道真的就在这里做他的王妃,白天时刻防着肃德那个老女人出幺蛾子,防着各种被人塞进王府的女人,晚上还要防着他爬床?
那日夜宴,苏合香有一字谜说的对。
“乘”字,若是折了双翼,那便是“乖”!
鸾凤乘风,青云直上,不肖说如何凤舞九天,可总要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她若是被困在一个王府之中,躲在男人的庇护之下,沉.沦于女人之间的争斗,头顶上只有四角天空,那又与肃德、安成王妃那些女人有什么不同?
上天让她重生的意义,绝对不是让她从一个家国天下的囚笼,再走进另一个以情为名的囚笼。
“乖,你怎么了?”阮君庭的声音响起,接着,凤乘鸾的额头就被弹了个爆栗子。
“啊,我在想……,”凤乘鸾飞快地回过神来,“我在想,你与春婆婆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让你身为亲王之尊,却对一个老嬷嬷如此怀念。”
“呵,那我讲给你听。”阮君庭拉她在春园中的小亭中坐下,守墓人搬来炭盆,泡了茶水。
“也好,今日不冷。”凤乘鸾陪他坐下,替他倒茶,在这山中陪着死人好,至少清净,免得还好回去对着那些闹哄哄的活人。
也不知道诗听她们将苏合香祸害地怎么样了?
她小心翼翼抿了口茶,这茶,味道还不错哦。
“怎么样?可还习惯?”阮君庭问。
“嗯,姥山春茶?”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眼帘轻掀,看着她在水汽缭绕后的脸,之后眉眼间带了浅浅笑意。
靖王所到之处,相迎之人都必是要备了姥山春茶,这是北辰不成文的规矩,是他的尊荣。
凤乘鸾也刚巧抬眼,撞见他的笑,又慌忙重新垂下眼帘。
这茶,沁透心脾,清幽绵长,似光风霁月,又似万水千山。
就如同他的笑。
“春婆婆,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
阮君庭将手中的茶盏转了转,“我从来到人世第一眼,便见了她,可惜,她却看不到我长大成人……”
阮君庭,是出生在西荒的。
那一年,太祖皇帝西征,带了当时的庄贵妃,也就是阮君庭的生母随行,一去就是一年多。
庄妃娘娘在伴驾途中怀了身孕,被太祖皇帝派了一队人马护送回北辰。
可这一路,险阻重重,他们不但屡屡遭遇小股蛮人偷袭,还遇上了黑沙暴,庄妃几经颠沛,险些难产。
就在这场黑沙暴过后,他们救了同样遇险的蛮人女子,春婆婆。
因为春婆婆伺候过妇人,懂得些许安胎之法,庄妃就将她留在了身边伺候。
如此,一路艰难,历经坎坷,庄贵妃在还未抵达北辰国土时,便早产生下了阮君庭,她是抱着这个孩子回到白玉京的。
后来,北辰的大军兵败神山脚下,遭受蛮人联军重挫,实力大损,狼狈溃退。
太祖皇帝回朝后,庄妃立即献上这个刚出生的九皇子,希望一解皇帝心中烦闷。
谁知太祖皇帝只看了阮君庭一眼,便立时心中不喜。
在他之前,宫中已有八个皇儿,各个生得酷似太祖皇帝,婴儿时便是皮肤黝黑且极胖。
可庄妃怀里的这个孩子,却是粉嫩清秀,口如含丹,与太祖皇帝幼时大相径庭!
因为不似父皇,阮君庭一出生就倍受冷落,庄贵妃的荣宠也从此一落千丈。
她本是娇生惯养的金玉之身,又经受了从西荒归国途中产子的磨难,已经身心受挫,如今满怀希望地将儿子献上,换来的竟然是彻底地冷落,一颗心立时都凉了。
她从那时起,就再没抱过阮君庭,甚至连看一眼都嫌烦,每日都是西荒路上捡来的春婆婆照顾这个皇儿。
再后来,阮君庭稍稍大些,在兄弟之间,也是生得太过秀气好看,而经常遭受排挤的那一个。
可他偏偏天生力大,经常控制不好,就每每伤了比他大上好几岁的皇兄。
一来二去,太祖皇帝震怒,加上庄贵妃的脾气也越来越不温顺,甚至几次胆敢出口冲撞御驾,频频搬出西荒产子这段悲惨经历来拿捏皇帝。
三岁那年,太祖皇帝一怒之下,便将这一对母子全部打入冷宫。
当时,随着一起去冷宫的,还有春婆婆,可是,她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就哑了。
庄妃自打进了冷宫,就更加性情反复无常,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错的,都在与她为敌,于是对阮君庭这唯一的儿子,从冷遇发展到虐待。
罚跪、饿饭几乎成了每天日常,动辄拳脚相加,经常半夜三经突然将小小的孩子从破棉被里拎出来,不管天寒地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从屋里扔出去。
甚至有时候,明明听见儿子在窗外被冷宫里的太监欺凌,不但置之不理,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特别解恨的意味。
如此一过就是好多年,阮君庭不知不觉间落下了无法安睡的毛病,每晚都会一个人去院子里的树上躲着,即便是狂风暴雪的日子,宁可冻死,也不敢向喜怒无常的母妃寻求温暖庇护。
那时候,唯一护着阮君庭的,就只有已经不会说话的春婆婆了。
她为了他,不知挨了庄贵妃多少责难,也不知受了冷宫里那些阉人的多少殴打欺凌。
七岁那年,阮君庭被太监们揪着头发欺负了一通后,就躲回树顶睡觉,听见下面有人拍手,见是春婆婆在下面对他笑,才小心翼翼地下来,结果,刚一下来,就被躲在暗处的太监们蜂拥而上,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春婆婆不会说话,也没办法求饶,只能护着他,将他抱在身子底下,太监们对这个哑巴更加恼怒,便纷纷拾了地上的石头向她狠狠砸去。
当时,被护在下面的阮君庭,渐渐觉得头顶上的身子沉了下来,接着,就有殷红的血从春婆婆的脖颈间滑落,滴在雪地上。
他们竟然用石头将她活活打死了!!!
七岁的孩子,眼睁睁看着这世上唯一疼他,爱他,护着他的人,在他的面前,死不瞑目!
一股怒火从心底如狂狼猛虎般咆哮而出。
他当时也不知自己都干了什么,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来撕扯他的头发,衣裳,手臂,他只知道抓住那个领头的,将他打死!打死!
他紧紧勒住管事太监的脖子,用七岁的拳头,一拳一拳砸他的太阳穴,就真的硬生生将人的脑袋给砸成了血葫芦!
起初,他身形瘦小,攀在那人背上,周围的太监还扑上来帮忙。
可后来,便没人再敢上前了。
整个冷宫里,不管是被吵醒的年老妃嫔,亦或是关起来的疯子,或者随着进来服侍的宫女,零星的参与或者没参与这件事的太监,包括庄太妃,全都躲地远远地,直愣愣地看着这个自幼被打入冷宫的皇子,疯了一般!
那管事太监已经栽倒在地,一动不动,就扑在春婆婆的尸体旁边。
阮君庭就骑在他的背上,一拳!再一拳!再一拳!
直到那脑袋被砸得已经看不出囫囵个儿,才终于停了手。
那并不大的拳头上,全是人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有管事太监的,也有他的。
七岁的孩子,笔直地立在黑黢黢的冷宫深处,周遭削瘦如恶鬼的弃妃疯妇,还有猥琐如魍魉的太监,谁都不敢再靠近半步。
那晚,他杀了第一个人。
从那以后,冷宫里,再也没人敢欺负他。
他用春婆婆的命,换来了求生之道!
而正因他杀心太重,太祖皇帝就更加避之不及,庄贵妃出冷宫的希望,也彻底灭绝了。
从此她对阮君庭,更加地冷,更加地无情。
她既厌恶他,又怕他,更恨他,虽然再也不敢对他拳打脚踢,可身为母亲,孩子的依恋便是最大的筹码。
他还是个孩子,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可他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咒骂他,折磨他,彻夜让他跪在门口尽孝,就成了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