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的确是龙幼微亲笔所写,却十分仓促,字里行间几许凌乱,笔锋偶尔微颤。
说的是,龙皓华已寻得压制时疫的方子,只需再稍加时日,便可彻底治愈疫病。而龙幼微因为要留下来帮忙,所以原本说好的陪他们一道去名剑山庄之事,就暂且食言,他们可凭她的引荐信,自行前往云云。
凤乘鸾草草将信看完,小心折好,攥在手中,良久,才抬头道:“我才离开个把时辰,外公人在宫中还没回府,怎么就突然研制出了解药?阮君庭,你与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阮君庭眼光闪了闪,笑得有些讪讪,“的确还没有,不过已经有了些眉目,你去温卿墨那里的时候,太师来了凤府,我们已经见过面。商议的结果就是,当前百花城大疫,我此次名义上是奉旨出使南渊,而你是北辰的靖王妃,你与我无论于公于私,都不应该再逗留下去。”
他顿了顿,“而且,太后已经得知我此行受创,心智不清的消息,也业已派人传来口谕,命我尽快还朝医治。烟幕已经放出多时,事不宜迟,否则之前的努力,都要前功尽弃。”
“只有这些理由?那你自己回北辰去复命,我回百花城去帮外公!”凤乘鸾站起来就要跳车。
“回来!”阮君庭伸手将她抓住,“凤姮,你爹娘还有外公,都希望我能将你平安带离百花城,不要沾染疫病,更不要卷入南渊的这个漩涡中!如今景帝将崩,时局动荡的恐怖远胜瘟疫,你身份特殊,留下来只会给凤家平添把柄!”
凤乘鸾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与他相持不下,“可景元熙阴狠毒辣,背后又有暗城撑腰,温卿墨更是远比想象中还要可怕,我怕爹娘背腹受敌,会遭他们的阴谋算计!”
“你回去,才会分他们的心!”他抓着她的手不放,“掣肘景氏,不一定要人在百花城!听话,跟我走。”
他的眼中,前所未有的,竟然有一抹乞求。
凤乘鸾俯下身,紧盯他的眼睛,“阮玉郎,你不是怕事的人!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阮君庭没办法了,这个丫头,你越是强迫她,她越是蹦跶。
可你若是服软,装可怜,她就说不定会掉过头来安慰你。
他低下头,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似是下定决心般,低声道:“还有就是,我中毒了……!”
“什么?!!”凤乘鸾果然心惊,坐到他身边,“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毒?”
她掰过他的脸,左右仔细看,“到底什么毒?要不要紧?是不是时疫?到底哪里不舒服?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她一着急,竟然连腔都变了。
阮君庭无奈,只好将脸给她捧着,反反复复地看,“也不是顷刻性命之忧,只是早些年被埋下了隐患,还当请天医鬼手相助,寻求彻底根除之法。”
“所以你装傻放烟幕,让北辰那边放松警惕也是假的!实则是想有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去名剑山庄求医?”
“嗯,顺便还有一批兵器要验。”
“……兵器!你还在打造兵器!”凤乘鸾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阮君庭将她的两只手从脸上拿下来,捧在手心,稍微用力攥了攥,“制人,方能不受制于人。”
“阮君庭!”凤乘鸾心惊,压低声音,反手将他的双手抱住,“可以你眼前的实力,实在为时尚早,这太冒险了!”
他两眼弯弯一笑,双手又与她十指相扣,“所以,才需要娘子在身边,随时指点,关护周全!”
“你说!你早就知道自己中了毒是不是?你却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
阮君庭只好哄她,“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这不过是先帝为确保我魔魇军忠诚无二,给自家子孙吃的定心丸,只要我忠于皇上,他们便不会动我。”
凤乘鸾眼圈不知何时已经红了,“你这个人……!这么大的事,竟然到现在才说!你若是……,若是有事,让我和……”
“和什么?”阮君庭低头瞧她红红的泪眼,“这是怎么了?若是知道你要哭,我便不说了。”
她喉间哽咽了一下,孩子的事,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你若有事,让我可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阮君庭将人从脖子上摘下来,双臂紧紧将她拥进进怀里,晃啊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玉郎,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凤乘鸾将脸庞用力贴在他的心口,仿佛只有听着他的心跳,才能安心。
“那么,乖乖啊,你现在肯暂时放下你的家国天下,陪夫君我去一趟名剑山庄,看看这个傻病吗?”
“嗯!”
凤乘鸾窝在他的怀中,抱紧他的腰,双眼瞪得雪亮。
中毒的事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他这么轻易就说得出口,为何瞒了这么久,不早点告诉她?
百花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阮君庭不惜自揭底牌来强留她?
而他的这张底牌,真的让她连选都没得选!
阮君庭的手掌,在她柔软的长发上顺了又顺。
百花城倒是没发生什么事。
只是,凤家出事了!
凤于归若是逃不过这一劫,他怀中的这个乖乖,以后就只有他了。
所以他绝对不能再有事!
——
景帝的泰康殿前,龙幼微赶到时,凤于归已被去了官服官帽,跪在地上。
而他身后,正跪着一个女子,竟然是赵姨娘!
龙幼微的脚底就是不易察觉地一软。
她在丈夫身边跪下,回头凌厉看了赵氏一眼。
赵氏吓得慌忙跪锁了下去,匍匐在地。
“凤郎!”她抓住凤于归的手。
凤于归有些憔悴,一声叹息,将手与她相握。
他的大手,还是往日里熟悉的薄茧,却那么凉。
“皇上驾到!”太监一声宣,景帝就被人扶着,从端康殿里迈了出来。
身后跟着的,是景元熙、龙皓华,容虚成,以及朝中一应重臣。
“凤于归啊!”容虚成幸灾乐祸,“真没想到啊,大家伙儿只当你是风.流成性,没想到你为了欺君罔上,不惜拼命把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扣啊!”
龙皓华沉声道:“容虚成,皇上面前,你身为丞相,可还记得‘庄重’二字怎么写?”
他很少当众偏帮自家女婿,即便是上次将五皇子弄丢了,金殿上对峙时,也没开口说几句话。
可眼下不一样了。
这一次,凤家岂止是欺君之罪!
眼下的事,只要稍加演绎,那便是阴谋置换军政大权,觊觎景氏江山,诛灭九族的大罪!
此时,百花城的天气并不冷,可景曜却披了厚厚的大氅,整个人与半年前相比,已是判若两人,大有油尽灯枯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