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凤乘鸾的筷子停住了。
“承蒙厚爱,跑了一趟西荒,没找到母妃,却见到了更有趣的人。”
温卿墨一笑,替她夹菜,微笑看着她狼吞虎咽,“我们上次离开天火遗骸之后,有九御的人前去,盗走了楚盛莲的尸体,而且顺带着,他们也发现了天火遗骸可以令活物魔化的秘密。当时,有一部分人被留在山中,接受天火遗骸的淬炼,那四个武士就在其中。”
“这么大的事,你会好心告诉我?”凤乘鸾将信将疑,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听听就算了。
温卿墨却不回答她,反而道:“对了,你的新衣服,喜欢吗?原来的那身脏了,我帮你换的。”
“你换的?”凤乘鸾眼睛一厉,手中刚起来的筷子,啪地往桌子一拍。
“紧张什么,又不是没见过。”温卿墨自顾自给她夹菜,“你三个月不洗澡,我见过,你洗澡,我也见过,你生孩子,我依然在场,你最不堪的时候,我都在,我……”
他说到一半,顿了顿,“呵呵,我最不堪的样子,你也见过……”
提到无间极乐的那段日子,凤乘鸾睫毛垂了垂,“你应该继续去西荒找夜云涯。”
“呵,夜云涯是谁,我早就忘了。”他望着她,温情脉脉,一如他的名字,“不过你的相思忘,快吃完了,我若是不来,你怎么办?”
可很快,那蓝色眼睛中的柔光渐渐黯淡了下去,声音也沉了下去,方才重逢的喜悦一扫而空,“凤三,你没有按时吃药,你想要摆脱我了?连销金窝的老底都给抄了,我若是再不回来,这百花城中,谁还认得我这极乐尊主?”
凤乘鸾坐直身子,望着他,“既然话说开了,我也不妨直言,在无间极乐时,你帮我复仇,我帮你重获自由,我们之间也算合作愉快。但是现在,交易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我与你,还有许多账要算,但是,从来没有什么情分可谈。”
温卿墨就连方才还凝固在脸上的腻歪的笑容,也霎时间冷了下来,“好啊,说说看,你与我之间,要算些什么账?”
“你很清楚,南渊大疫,无忧岛算是一笔,景元熙上位,毁我凤家毁我二哥,同是一笔,至于静初……,你明知她对你的心意,却给她指了一条好路!温卿墨,我凤家到今时今日,家破人亡,南渊百姓生时饱受乱世,死后亦不得安息,这一切,都是你在幕后,将所有人都当成棋子般摆布,屠戮生灵,视人命如草芥……”
“够了!”
他打断她!
“好一个慷慨陈词!可那都是别人的事!与你我何干!”他骤然站起,一手撑在小桌上,一只手直掐了她的下颌,“你只说,我对你好不好?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就连暗城的尊主,我都可以分一半给你做!可你是怎么对我的?阮君庭死了,你为了给他复仇,可以出卖一切,现在大仇已报,你就要将我们之间的一切一笔勾销?你与那些薄情寡义,贪慕权势的女人有何不同?”
凤乘鸾就那么给他掐着,纹丝不动,“那不是别人的事,那是我的血亲,我的家国!被你弄死的那些,是活生生的人!你喜欢玩弄人命,玩弄人心,玩弄天下,你看看现在的自己,与沈霜白有什么不同?”
温卿墨的瞳孔骤然一缩,“我当然与他不同!我对你的好,是真心的……”
凤乘鸾的手掌,暗暗在袖中攥了攥。
若是没有这个人,她的确熬不过那段日子,更不要提复活阮君庭,杀了司马琼楼和沈星子。
若是没有他,她到底是每日望着阮君庭的尸体心碎而死,是诞下那个苦命的孩子时难产而死,还是最后被沈星子蹂躏而死,都不得而知。
他虽然一直将她当成试药的工具,当成杀人的一把刀。
可的确也是他,将如同死人一样的她,从泥泞中生生拉起来,然后拖着她,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活到了今日。
她直视他的眼睛,黑发黑袍随着周身威压乍起,美虽美,却美得入了魔!
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既救不了他,也改变不了他,再拖延下去,只会徒添不该有的纠缠。
“以后,没必要再将你那些好强加给我,我不会领情!你,我,道不同!”
凤乘鸾的声线,冷漠,没有一丝情绪。
说完,站起身,毫不犹豫,将身上沉重的大红喜服扯掉,只穿了淡红的中衣便要转身离开。
“小凤三!”身后的温卿墨,立时如惊慌失措的孩子般,撞翻小桌,一个踉跄将她从后面牢牢抱住。
他冰凉的脸庞埋进她头顶的发丝中,忽然间竟又像太庸山顶那样,软软地求她:“小凤三!你别走!你不要我了?对不起,我错了,我刚才只是不服气,我不该跟你动手的,你别走……你别走……你不要走……”
凤乘鸾回手想要推开,却没想,被他顺势一拉,整个人抱紧怀中,整个头被埋在胸口,笑吟吟道:“呵呵,小凤三,我就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你是离不开我的。”
我特么什么时候说不走了?
凤乘鸾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就听玄殇大旗那一头,传来一声催命般的猫叫。
门不知何时开了个缝儿,悄无声息钻进来一只大白猫。
接着,轰地一声!
一连排的十六扇雕花门全数被掀得七零八落,砸在玄殇大旗上。
门口,有人惨叫的滚跌进来,再然后,来人的杀意和威压,渗得她每一节脊梁骨都冻成冰碴!
完了!
阮君庭来了!不但来了,而且是提着浩劫剑来的!
完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她被摆成这个造型的时候来!
所以,温卿墨又是在故技重施,刚才那翻话,明明就是说给门外听的!
凤乘鸾想将头挣脱开,却被温卿墨的两根手指将脖颈脉门掐得死死地,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头顶上传来温卿墨朗声凉笑,“我就说这丫头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运筹帷幄,黑白通吃,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模样!原来是你在给她撑腰!阮君庭,你果然复生了!看来那雕魂师的妖术果然奏效,可惜义父他老人家不能亲见你现在这副模样,不然必定更加喜欢!”
门口,阮君庭一袭猩红大氅,如雪的银发因方才闯进来时的震怒,丝丝缕缕垂过肩头和手臂。
他永远居高临下,永远骄傲,永远俯视众生,此时将剑立在身前,右手握剑,左手手掌撑在剑首上,并无什么废话,“放人,不要逼孤动手。”
这个姿态,温卿墨一看便知,他根本就没想跟他浪费时间,若是出手,就是大招,浩劫一剑那种,见山劈山,见海断海!
那多没意思!
“好啊,”温卿墨敞开手臂,居然真的将揉的头发都乱了的凤乘鸾给放了,之后对她温柔一笑,“去吧,反正我们也不急于这一时,御苑马球赛,我没来之前,不要将自己许了别人。”
那言语之间,俨然是被人棒打鸳鸯,满是忍辱负重之情。
“你……,我……”凤乘鸾好不容易被放开,又被他这一句噎得只想一头撞死算了,只好求救地看向阮君庭,“玉郎……”
阮君庭看都不看她一眼,侧身让开一条路,“走。”
他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愿意废话连篇。
说的越少,心情越差。
现在都只剩下一个字了,那大概是弄死她的心都有了。
“哦。”凤乘鸾像猫爪子底下的耗子,灰溜溜从他身边经过,缩着脖子往外走。
可脚还没迈过门槛,便听温卿墨优哉游哉道:“阮君庭,你死而复生之后,有没有问过她,在无间极乐的那段日子,我们都做过什么?”
阮君庭本已随着凤乘鸾转身,脚下稍稍一顿,冷冷道:“没兴趣。”
“真的?她可是在那儿受尽了苦楚,而且,还生了一个孩子……”
嗡——!
浩劫剑出!
阮君庭悍然回身,一言不发,只将剑锋指向温卿墨。
凤乘鸾急死了,温卿墨的嘴里能有什么好话!
她小心扯了扯阮君庭的衣袖,“玉郎,你别听他胡言乱语!我们走叭……”
温卿墨也不顾忌那剑上罡风将黑发掀得翻飞,眯着深蓝色的眼睛道:“小凤三失了那孩子,痛不欲生,每日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听天由命,而衣不解带,日夜在床边照顾她的人,就是我。”
“有劳。”阮君庭根本没兴趣深究,收了剑转身就走。
谁知,身后温卿墨话锋一转,“但是,你知道,她难产之时,命悬一线,眼看便是一尸两命,是谁给她接生的吗?还是我。”
阮君庭的脚步便又停了。
凤乘鸾几乎听得见他后槽牙咬碎的声音。
“温卿墨,你闭嘴!”她想跳过去把他的嘴缝起来!
“还有,杀沈星子的计划,也是我与她在床上商定的。”温卿墨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抱起双臂,笑颜盈面,“阮君庭,我与小凤三之间的亲近,远非你所能想象,所以,照顾她,是我和她之前的事,无需你来道谢。”
“温卿墨,你够了!”凤乘鸾觉得这次自己真的解释不清了。
“怎么?我说的哪里错了吗?这些事,你为何从来没有与他说?”温卿墨眼尾一垂,莫名无辜,“我为了保护你,防止沈星子有机可乘,日日与你一桌吃,一床睡,难道这些都不值一提?”
“温卿墨!你嘴贱!”凤乘鸾抬手,从阮君庭的浩劫中,抽出红颜剑,飞身便杀!
“太残忍了,用完了人家,便要杀人灭口吗?”
他口中说的委屈,可却轻而易举闪避凤乘鸾的短剑。
凤乘鸾一击未中,阮君庭却早已不耐烦,从她身旁掠过,夺下短剑,红颜浩劫双剑合璧,直奔温卿墨。
“哈哈!等的就是你!让我看看死而复生之人,到底有几分能耐!”温卿墨张开双臂,如一只漆黑的巨鸟向后极速退开,撞破屋顶,飞了出去。
阮君庭便如一团猩红的火焰,直追了出去。
叮叮叮!
银针撞击剑锋的声音。
之后,夜空中交手的声音就急速远去。
凤乘鸾咕咚一屁股坐在被砸烂的门槛上,抱着膝盖发愁,完了,阮君庭杀了温卿墨,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
大白猫挪着方步,扭到她面前,一屁股坐好,端端正正,喵了一声。
凤乘鸾抬眼瞪猫,“王八蛋,你也随戚师傅来南渊了?是你引着他来的?你好好一只猫,生了个狗鼻子?”
喵!
大白猫冲她翻了个白眼。
人家又当猫,有当狗,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