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秀儿早没了之前跋扈骄纵之色,脸上剩下的只有怨毒,“承蒙皇后娘娘恩典,这两年来一直派遣御医诊治,眼下走路虽然不爽,策马早已没什么问题了。”
“谢什么,你与本宫是闺中姐妹,是一辈子的缘分,你若不是当年伤了这腿,本宫如今为后,又岂会将你一人留在外面,你我本该姐妹相伴,其乐融融,可现在却是本宫寂寞冷清,你又受尽欺凌……”
她说着,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光。
谭秀儿本已经黯淡无神的眼睛,骤然一亮,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地向景元熙那边偷瞄了一眼,之后又慌忙将头垂得更低。
原来在皇后心中,她竟然有如此分量,甚至曾经打算引荐她入宫为妃!
原来若不是凤乘鸾害她,她今日,也该是坐在皇上身边,高高在上,接受所有人朝拜!
谭秀儿受宠若惊,被突如其来,又本来从未敢奢望的恩宠冲得混了头。
可紧接着,就听容婉拉着她的手腕,摸着上面的大手印子和累累伤痕,惋惜叹道:“哎哟,这白生生的腕子,多可惜,是那糙人干的?天可怜见儿的!”
这一句话,又将谭秀儿活生生拉回了现实!
她的腿!她的命运!她的一生!根本早就被凤乘鸾那个贱人给毁了!
还奢望什么入宫为妃,什么高高在上!
她这辈子,非但不可能入宫为妃,而且还被随便嫁了个江湖汉子,每日遭受毒打凌辱,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一念之间,心头千重浪,那种撕心裂肺般的恨,让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皇后娘娘垂怜,求娘娘给我做主啊!”
谭秀儿扑通一声,跪下了。
容婉的脸色霎时一冷,甩开她的手,低声道:“可惜啊,本宫身边不养没用的人,你已经瘸了,又已经嫁了,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谭秀儿一双眼睛努力长得老大,她有点不懂,或者是不敢想,“娘娘……?求娘娘提点一二!”
容婉伸手将险些被她压着的裙角收了回来,俯身弯腰,在她耳边,浓香袭来,用几乎两个人都听不见的声音道:“本宫不想看到有些人活着走出鹿苑,你若是有那个本事,皇上身边,多个瘸腿的妃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说完,重新坐直,幸灾乐祸地瞟了眼景元熙,反正女人再多,他也用不着,无非都是用来摧残取乐的,或许有点残疾的,他会更偏爱呢。
别的皇后,深怕被人分宠。
而她这个皇后,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来分摊她的痛苦!
谭秀儿周身一个寒颤,“娘娘……”
容婉抚着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声线里冷漠却有种诱惑的魔力,“来求本宫,又不愿意付出代价,你以为,本宫开的是善堂吗?愿意为本宫办事的,不止你一个,但是,今日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的确,谭秀儿真的已经没得选。
那个汉子每天喝过酒,就要将她毒打一顿,她哭着闹着逃回娘家去,可爹爹堂堂京兆尹,竟然吓得将她捆绑起来,恭恭敬敬又送了回去!
那一年,她腿断了,爹爹还曾在金殿上为她痛哭了一番,状告凤乘鸾仗势行凶。
可如今,她被凤乘鸾强行配了个男人,爹爹居然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说白了,当初金殿上告状,不过是跟着容虚成屁股后面起哄。
而如今,他若是敢与暗城为敌,那代价不光是头上的一顶乌纱,还可能会是全家老小的性命!
她不过是个女儿身,她终究只是一个女儿罢了!
现在,除了依附容婉,做最后一搏,她真的已经没得选了!
谭秀儿咬破嘴唇,将血咽了下去,“是,娘娘!秀儿明白了。”
“嗯,明白了就下去吧,好好准备,待会儿看你的精彩表演。”容婉懒洋洋向椅背上靠去,扭头与景元熙会心一笑。
谭秀儿艰难爬起来,两条颤抖的腿,一瘸一拐向下走,身后是帝后二人拿腔拿式的恩爱。
“皇上,今天可真热闹啊,臣妾好喜欢。”
“待会儿还会更热闹,朕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
随着日头爬高,鹿苑中越来越酷热,下面场地上,马蹄扬起烟尘,卷着热浪,有种焦灼的暗涌。
眼看着时辰快到了,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向入口的方向,却始终没见凤乘鸾的踪影。
景元熙等得有些不耐烦,容婉则牵着蹲跪在脚前的凤蕙雅的手,说说笑笑。
忽而之间,身后一袭寒凉,那气息,即便是酷暑之中,也让人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温卿墨悄无声息地来了。
他身边半步远,还站着面无表情,一身华服凤冠的景娴。
“呵呵呵……,东郎王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命人通传朕一声,朕也好命人给你准备个上座!”
景元熙被温卿墨这一吓,差点跪下,可碍于底下无数双眼睛看着,屁股硬生生在龙椅上没动。
温卿墨一袭浓黑王袍,犹如墨染,立在景元熙的华盖之下,犹如将日光凭空撕裂开来的一道黑夜。
“不用了,皇上今日安排的节目颇丰,实在令人目不暇给。”温卿墨也不用请,在他右侧下首,原本给凤乘鸾预备的位置上坐下,景娴便安静木然地随他落座。
他伸手抓过景娴冰凉的手,握在掌中,那手上精致的蔻丹,是他昨晚亲自替她染的,“我的王后最近日夜思念母国,想念皇上和太后,寝食难安,我刚好又听说百花城有如此盛事,就不请自来了,没有扰了皇上的雅兴吧?”
他这个人,向来没什么架子,无论是监国太子,东郎王,亦或是极乐尊主,向来只自称我。
但是,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间,深蓝色眼中的眸光,已经扫视全场,却根本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看过景元熙一眼。
景元熙一身的悠闲早就就没了,整个人如坐针毡,大气都不敢出。
自从无忧岛被凤乘鸾破了,他就十万火急地派人送信去太庸山求助,可暗城的援兵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消息——东郎王刚刚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西荒,寻找生母夜云涯。
也罢,南渊真正的太上皇顾不上南渊,他正好自己甩开膀子干!
等到一切木已成舟,南渊的暗城势力已除,凤乘鸾已经是个废人,而他,已经军政大权在握,到时候,到底要不要还听温卿墨的,可就要考虑考虑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这个明明已经深入西部蛮荒的人,怎么就突然出现在百花城了?
他自作主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可温卿墨到现在还留着他,没有半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因为他对他来说还有用。
于是眼光慌乱中匆忙辩解道:“呵呵呵,朕以为,东郎王已经有了皇妹,必定对永乐公主这种嫁过一次的女子没什么兴趣。”
“是啊,皇上说的没错。”温卿墨将两条腿交叠,好整以暇,“我一向只对死人有兴趣。”
“呵呵……”,景元熙不敢再多言,只好干笑了两声。
他对温卿墨的畏惧,犹如街头卖杂耍的猴子之于耍猴人,两人之间微妙的尊卑,就连容婉也能察觉一二。
她转头过来,向温卿墨和景娴打招呼。
景娴两眼发直,一言不发。
而温卿墨的目光却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看来景帝与皇后不久之后将喜得龙子,实在是可喜可贺。”
容婉身为皇后,却要被皇帝塞进暗室,与人借种生子,这种事,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然后通通忘掉!
她只要记得,她腹中的,是南渊未来的皇帝就够了。
可却不知,景元熙这借种生子的主意,本就是眼前这个温卿墨授意的。
她仪态万方地点点头,大有母仪天下的气派,“东郎王与娴公主恩爱有佳,形影不离,相信抱得小王子,也是迟早的事。”
“呵呵,”温卿墨忽然一声冰凉而莫测的轻笑,惊得景元熙抓着龙椅扶手的两只手一紧,“我东郎国的小王子,都已经满地乱跑,开口喊父王了,原来皇后娘娘竟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