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卿墨刚才用尽全力对抗战铮峰,已经再也禁不起这一下,然而却在被击飞时,那手依然紧紧抱着凤乘鸾,将她护在身下,替她将所有伤害全部挡了下来。
剑意和杀气,席卷着滚滚烟尘,如西荒上的黑色沙暴,横扫而过,之后才渐渐退散。
劫后余生,凤乘鸾已经神志不清,身上还趴着一个半死的人。
“原来他发起脾气来,连你都揍啊!还是跟我走吧……”温卿墨惨笑,精疲力竭地将头一歪,索性枕在她肩头,不起来了。
凤乘鸾仰着头,倒着向头顶看去,只见远处,有几个人从烟尘深处走来。
中央的那位,猩红的缠金大氅逆风猎猎,银白如冰川般的长发,额间狭长的猩红,被拧在眉心山水之中,手里反拖着一柄长剑,
盛世风华,如梦魇中的魔神。
哈哈哈哈……!
阮君庭,你个老不死的王八蛋!
凤乘鸾倒着看他,哈哈哈地傻笑,她到现在,也只认得他了。
直到那双猩红的靴子,险些碰到她脑瓜尖儿,阮君庭垂眸俯视地上摞在一起这俩人,“东郎王,打算什么时候从孤的女人身上下来?”
逆着日光,阮君庭右手,提着剑,剑锋点地,左手,正在一下,又一下,慢悠悠反复掂着一只红绫七宝球。
凤乘鸾刚才打出去的球,就这么巧,好死不死被他给捡回来了!
温卿墨悻悻从凤乘鸾身上滚下来,破罐破摔地席地而坐,暗暗调息,若是这个时候,阮君庭再随便出一剑,他都必死无疑了。
“我刚刚一连救了这女人两次,她既然是你的了,那你要怎么谢我?”他嘴上还贫!
阮君庭嘴角冷冷一牵,“看在你几次三番救她,今日起,孤准你逃两次。”
“呵呵!”温卿墨手指拨了一下额前凌乱的发丝,虽然受了重伤,深蓝的眼睛却在日光下,重新燃起了光,只是这光,再无方才的温柔和希冀,全是凛冽和寒凉。
“你倒是自负得很啊,好,阮君庭向来言而有信,既然你说了,那我就当真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答应你,来日你若是落在我手中,我必定手下留情,不过只一次,不能多。”
“东郎王,孤已经给了你逃走的时间,若是再废话,只怕你今后都没机会对孤‘手下留情’!”
头顶上,阮君庭声音冷冷。
“呵呵呵……”温卿墨逆着光,用手遮了凉棚,眯眼看天,因为重伤,嗓音也更加懒懒,“阮君庭,你如何确定,今天需要逃的是我?”
他笑吟吟看着他,啪!另一只手高举过头,打了个清脆的指响。
高台上,景元熙立刻将手一挥,“来人!将下方来人,不论生死,全都给朕拿下!”
御苑深处,一声号角吹响,早已暗藏的数万卫戍军和御前重甲带刀郎官,立时间将整个鹿苑层层封锁。
大队重装人马涌入鹿苑赛场,将所有出口封锁,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温卿墨只是这几句话的时间,已经将凌乱的气息重新调节平稳,悠然起身,弹了弹黑色锦袍上的尘土,偏了偏头,冲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的凤乘鸾笑,“怎么样?跟我走吗?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凤乘鸾躺在地上,仰望着在她眼中完全是倒立着的两个男人。
这一个黑发黑袍的真好看,刚才抱着她,还给她亲。
虽然阮君庭更好看,但他刚才揍她!
傻子才留下来给他凶!
她嘴唇微动,一个“跟”字还没出口,就被一只冰凉的剑锋抵在了喉咙上。
阮君庭俯视着她,牙缝里崩字,“你,跟他走吗?”
“不跟!”凤乘鸾想都没想,张嘴便改了主意。
不但嘴上麻利,手也快,扯住他的靴子就往上爬,牢牢抱住大腿。
好的,她就是个傻子!
她就喜欢王八蛋这副凶样!他越凶她就越喜欢!
温卿墨见此情景,怆然一笑,在这两个人之间,他始终是个多余的,做再多的事,说再多的话,都是徒劳。
“好,阮君庭,你的女人,还给你。只是要她的代价,怕你承受不起!”
“普天之下,在孤之外,没人有资格要她,东郎王走好。”阮君庭垂着的指尖,轻轻没入凤乘鸾头顶柔软的发丝之间,撸了撸她的毛。
他对她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
“呵。”温卿墨笑了一声,那般寂寞,转身间,黑袍掠地,步履决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嗝……”高台上,景元熙一阵怪笑,也不知是见了温卿墨吃瘪幸灾乐祸,还是为终于逮到了阮君庭而丧心病狂。
“朕当是谁又出来兴风作浪,原来是阮君庭你在装神弄鬼!你那么厉害,让朕费尽心思,还能不死!朕今天就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背生六翼的猛虎,能再次从朕的五万大军中插翅而飞!”
随阮君庭而来的,左右各有秋雨影,夏焚风,以及五个锦鳞卫。
秋雨影上前一步,一字一顿,朗声道:“南渊景帝陛下,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是九御皇朝太上皇太子,九方盛莲殿下!”
话音落下,全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并无什么太大的波澜。
在太庸天水,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九御”两个字的。
景元熙立在高处,早就红了眼睛,“什么九御!什么太上皇太子!什么九方盛莲!阮君庭,你以为你拿个什么西荒听来的传说吓唬人,朕就怕了你?”
凤乘鸾已经彻底迷糊了,只知道抱着阮君庭的腿,用脸啊,额头啊,使劲儿地蹭。
阮君庭收剑入鞘,闲然淡定,低头瞪了她一眼,也不将人拔起来,也不将腿抽走,就给她抱着,顺便垂手,在她头顶撸毛,回首对秋雨影道:“来时路上,孤为南渊景帝准备的礼物呢?”
秋雨影一笑,躬身回话,“回殿下,马上就到。”
正说着,鹿苑外便有卫兵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
那人老远推开侍卫,向景元熙所在的高台下奔去,膝盖尚未及地,人已跪下,嚎哭道:“陛下!快!准备迎敌啊!南渊要亡了——!”
“一派胡言!”容婉不等景元熙发作,蹭的站起来,“皇上御前,竟敢诅咒我江山社稷,来人啊!拖下去砍了!”
“皇上——!”那人惨嚎,“皇上,您看看我是谁啊!”
景元熙从高台上探头,命人将那人满头乱发拨开,又胡乱将脸上血迹抹了几把,才看得清楚。
“凤道固?”他总算把人认出来了!
这人是统领南渊西部重镇的凤家宁武军的凤道固!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景元熙怒道,“你的宁武军呢?”
“皇上——!”凤道固重重叩首,“宁武军,已经没了啊——!除了臣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了啊!”
身边太监低声附耳道:“皇上,这位凤将军,是被人打晕了,扔在鹿苑门口的。”
景元熙震怒。“胡说!宁武军八万,镇守我南渊西部要塞重镇,如何说没就没了?”
“皇上!是黑骑!十万黑甲骑兵,西荒越境而来,三日奔袭一千八百里,不攻城,不拔寨,直指百花城啊!臣的宁武军已经尽力了,八万兵马,来不及堵截,便被屠戮而过,一个活口都没有啊,皇上!”
“简直是妖言惑众!”景元胜站起来,“从没听说这样的打法!不夺城池,不占版图,孤军深入,直夺都城,不可能!”
景元熙终究是个皇帝,紧急关头,还算有几分冷静,怒喝凤道固,“的确不可能,从西境到百花城,沿途烽火台十三座,却无半点狼烟,难道那十万大军是看不见的鬼魂不成?凤道固,竟敢勾结妖人,危言耸听,欺君罔上,来人!给朕砍了!”
凤道固狂嚎,披头散发地疯狂以额撞地,“皇上!臣真的没有说谎啊!根本没有时间点狼烟,人就死绝了啊,皇上——!您相信我啊!皇上——!皇……”
咔嚓!
御前重甲郎官挥刀而下,一颗头颅应声落地。
整个鹿苑,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几息之后,只有景元熙的咆哮:“都看什么看!还不给朕将那下面的死而复生的妖人拿下——!拿下——!”
吼——!
刀兵撞地,喊杀声起!
“战铮峰。”阮君庭将手一招。
哒!哒!哒!哒!哒!哒!
强悍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战铮峰一人一马,手持巨槊,如一只旷古巨兽,冲入将阮君庭几人重重包围的大军之中!
轰——!
密不透风的五万人战阵,人仰马翻,哀嚎四起!
槊,本就是战场上以一敌百的最强单兵,莫要说被它当胸刺穿,就算躲在几寸厚的钢盾后面,若是正面受了巨槊的冲击,那盾后的人,也要被震得全身骨骼立时尽断!
如今,这手持巨槊之人,又是力大无穷,枪头上还挂着两三具尸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眨眼之间,就将卫戍军和带刀郎官组成铜墙铁壁强行冲开了一个血路,直奔阮君庭面前。
“臣,太冲山战铮峰,叩见太上皇太子殿下!”战铮峰扬起巨槊,甩掉上面的尸体,之后翻身下马,兵器收在身侧,单膝跪地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