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礼当晚面对金碧辉煌的奢华寝殿,有点不知所措。
“阿初呢?”他第一反应就是找自己的主心骨,凤静初。
宫女却答,“回陛下,皇后娘娘说,阮妃本是陛下原配,因两国之故,不能封后,娘娘实在心中有愧,因此今晚陛下大喜,还当与阮妃娘娘同庆才是。”
景元礼又是一拍大腿,“朕的皇后,果然有国母风范!”
虽然北辰六公主是个闷葫芦,生得也只能算是不丑,可景元礼不挑食,给口吃的就行!
于是乐颠颠就摆驾了。
……
旧楚王府,因着出了皇帝,便要从此封起来,除非将来皇上金口御赐给未来的太子,否则短期内不会挪作他用。
凤静初端坐床边,看着小床里安睡的小娃娃,竟然心中生出了一丝羡慕和嫉妒。
这孩子,刚满周岁,生得如天造地设的一颗明珠一般,聪明到了极致,脾气也大到极致,一个不顺心就要生气,一生气,那双眼睛就会变成蓝色,就像……那个人的眼睛……
这是谁为他生的孩子?
又是谁有这样的福分?
千阙,他唤他千阙,这名字真好听。
可是他心中有千千宫阙,藏着那个为他生儿育女之人?
凤静初想要摸摸这孩子胖嘟嘟的小脸,可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她的手上,不但满是血腥味,甚至还有尸体腐烂的味道。
如何能触碰这纯净如神祗般的孩子?
就在方才,她刚刚清理了渊华殿,用三尺白绫,亲手勒死了施若仙。
“服侍了你这么久,你可知道,我每时每刻看见你,闻到你身上浓香的味道,就想作呕?”
“你可知道,我为了活下去,说的每一句违心的话,都如一把刀,扎在自己心上?”
“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过,一定要努力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看到结局!如今我终于做到了!”
她跪坐在地上,汗流浃背,也不知自己杀人时,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只知道看着施若仙在她的手下一点点挣扎着,慢慢失去生机,是一件特别舒爽的事。
“喀……,就……为……凤……乘鸾?哀家……也待你不薄……!”施若仙艰难地蹬着两腿,指甲在她手背上深深嵌了进去,血顺着雪白的腕子蜿蜒留下,滴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消失无踪。
提到凤乘鸾,凤静初浓黑的瞳孔闪闪发亮,“对,就是为了姮儿!所有她不能说,不能做的事,我都可以一件件,一桩桩,替她说,替她做!”
凤静初咬着牙,牟足了劲,将身前已经奄奄一息的施若仙喉间白绫再紧了紧,一字一句道:“我是姮儿,姮儿就是我,她是我的上天,我是她的深渊!你与姮儿为敌,我便留你不得!”
“喀……喀……哈哈哈哈……”施若仙艰难用尽所有力气,将喉间白绫挣开一丝缝隙,濒死的人笑得狰狞可怖,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一!厢!情!愿!”
之后,两手放开,脖颈间只听见咔嗤一声,一颗头便歪向一侧,再也一动不动。
终于是死了!
凤静初双臂一软,整个人也与施若仙的尸体跌坐在一处。
“不是的,你错了!我不是一厢情愿!姮儿她懂我的!我做的每一件事,她都会懂的!”
她重新整理了凌乱的鬓角,站起身来,用发抖的两手理了理衣裙,目光恢复往日间的娴淡,端然以皇后的姿态,一步一步,仪态万方地迈出了渊华殿。
……
房门,无声地开了,温卿墨一袭黑袍,如外面涌入的夜色一样,悄然立在门口。
凤静初连忙回过神来,一瞬间的转惊为喜,如少女见了情郎,“你来了!”
可当迎上温卿墨冰凉的目光,又立即发觉“你来了”这三个字是如何的不合时宜,于是慌忙绞了绞手指,“我是说,东郎王怎么这么迟才来。”
“想我了?”温卿墨的声音,凉薄近似于无情,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径直去看床上的孩子。
“没有,是千阙每天都哭着要父王”
凤静初望着他的脊背,狠狠咬了咬下唇。
她知道,他又要走了。
他每次出现,都如一朵黑色的昙花,都是在夜里,都是一瞬。
他每次见她,都是有目的,有企图,从来都不是为她而来。
温卿墨弯腰看着床上熟睡的孩子,眉眼弯弯。
他只有对这孩子的笑,是发自真心肺腑,毫无保留的。
“嗯,我来领回儿子,今后,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你安心做好你的南渊皇后,母仪天下便是。”
“可是……,我并不想要母仪天下!”冷不防,凤静初从后面将他的腰抱住。
温卿墨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坦诚,并没有任何兴趣,“那你想要什么?”
他重新直起腰身,声音凉入骨髓。
可凤静初却紧闭着眼睛,将他死死抱住。
有些话,若是今日不说,只怕以后都再也没有机会了。
“温公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活人。”夜色深沉,房中一片漆黑,她抱着他,鼓足勇气,比杀人时还要勇敢,“可我知道,你不拒绝活人对不对?不然,这世上也不会有千阙这个孩子。”
“所以呢?”温卿墨的声音冰冷。
凤静初努力用一双柔软的手,将他抱紧再抱紧,鼓足勇气,几乎哀求一般,在他背后轻声道:“所以,我也想要一个孩子,可以吗?你的……”
温卿墨有些不耐,闭上眼睛等她说完。。
凤静初将脸颊紧紧贴在他背后冰凉的发丝上,“就一次!你可以当我是个死人!好不好?”
她顿了顿,“就当是给我留一个余生的念想,求你……!”
温卿墨冰凉的手,扣在她拦在他腰间的手上,之后,稍稍用力,将它们掰开,“你知道我出生时,父王第一眼看到我是什么表情吗?你知道我的母妃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他回头,漫不经心的笑意中竟然有几分凄凉,“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折磨,才有现在这副让女人神魂颠倒的模样吗?”
“你不会想知道的,皇后娘娘,事实的真相,绝不是你眼睛所见的模样。”他那笑,变得苦涩,摇头叹道:“凤静初,你很好,我很喜欢你,若不是你活着还有用,现在可能早已是我那千百只姿态各异的玩偶中的一个。”
他拍拍她的手背,重新俯身,小心翼翼将那叫做千阙的孩子抱起来,珍而重之,如珠如宝,“好好珍惜活着的日子,我们先走了。”
他走得毫不留恋,毫不犹豫。
凤静初身子无力一晃,“如果是姮儿呢?”
果然,已经到了门口的温卿墨停了脚步。
她眼中温柔,终于全部化作了绝望,“如果,今晚在这里的是姮儿,我猜,不需要她开口,你便会义无反顾地留下来,是不是?”
温卿墨目光落在怀中孩子甜睡的小脸上,声音冷得可怕,“奉劝一句,做好你自己,永远不要羡慕她,你若是知道我都对她做了什么,就不会说今晚这些话了。”
他说完,用外袍裹了那孩子,用脚轻轻挑开门,身形几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凤静初痴痴望着门外黑洞洞的一切,颓然坐在了床边,禁不住一个寒颤,“姮儿,你对姮儿做了什么?你到底对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