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庭转身,心乱如麻,“什么都没发生,你只需牢记方才的誓言,孤便再无后顾之忧。现在,现在来谈上山的问题。”
“……!是。”
——
一夜,那般漫长。
凤乘鸾十根手指头绞在一起,如一只被侵占了领地的雌兽,在房中坐立不安,焦躁地踱来踱去,直到雪停。
东方,雪后初晴的一轮朝阳,如咸蛋黄一样缓缓升起,外面雪地上终于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他回来了。
“玉郎!”她扑了出去,没头没脑地扎进他被冰雪沁得冰凉的狐裘大氅里,嗓子里就带了哭腔,“玉郎,那老头没安好心,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千万不要信他!我和孩子都好得很!”
他像冰块一样凉的手掌拍拍她的头顶,“好了,乖乖,这怎么又哭了?”
他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指腹替她抹去那一落下就被严寒冻得冰凉的泪珠,“你的玉郎心中向来有数,岂会乱信旁人?”
他这样说,凤乘鸾就更收不住了,“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你去了这么久?”
阮君庭恍如不知般地想了想,“久吗?不过一个多时辰,梅兰竹不过是惦记着这孩子是九方氏的血脉,罗里吧嗦讲了一大堆什么纯血不纯血的事。”
“那你怎么说?”凤乘鸾焦急问。
阮君庭无所谓道:“反正我们已经要走了,就随口应付了他几句咯。之后,又招了战铮峰几个,谈及接下来黑骑如何调遣之事,便一时忘了时辰,让你担心了。”
“真的?他真的只是来看看?”她张着一双有些憔悴的大眼睛,昔日的华丽飞扬有些暗淡。
“真的啊,是不是要做娘的女人都这么疑神疑鬼?”他看她眼底发青,笑道:“我现在回来了,你可还睡得着?”
“睡不着!”凤乘鸾鼓着腮。
他居然完全都没将梅兰竹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还笑她大惊小怪!
亏她连眼睛都没敢合上一下,就怕他被那老头子唬了。
“既然睡不着,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牵着她的手便要走。
“可是,今日苏勤胜的事,还有赋儿,还有尸……”
凤乘鸾话都没说完,就被他拉着绕到小屋后面,横穿遍地厚厚的新雪。
“还尸什么!凤姮,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他回头望着她,眼中映着雪地上的光,如两汪映出满天星辰的镜湖。
对,他们已经说好了,什么都不管了,等将尸煞全都埋了,他两也就在这世上消失。
什么苏勤胜,什么阮临赋,什么南渊,什么北辰,什么九御,即便是天崩地裂,也统统都不再理会!
“对,都说好了!”凤乘鸾粲然一笑,眼中的光芒又盛放开来。
她踏上一步,用被他攥着有些潮热的小手,将他的指尖牢牢反握住,“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那跟我来。”他像个兴冲冲的少年,将她拉起,顺势揽了纤腰,一抹猩红,踏雪无痕,凌空在村外密林之上飞渡,直奔摩天雪岭而上!
……
雪线之上,两道艳红的身影,在狭窄的峭壁间携手而行。
“可还受得住?”阮君庭这一路,这一句话,不知问了多少遍。
凤乘鸾还认真体会了一下肚子,才道:“没事。”
阮君庭带着她在一个背风处停住脚步,回望脚下一片苍茫,“再过三天,会有大风,就是动手的日子。到时候,你跟紧我身边就是,千万莫要动了胎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顶凛冽寒凉的空气,如释重负,“再过三日,此间的一切就再也与我们无关了。”
凤乘鸾仰头看他的侧颜,“玉郎,那可是九御的皇座,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拼尽一生也摸不到分毫,如今,九部长老将它双手捧到你面前,你真的不要吗?”
他轻轻一笑,身子向她微倾,“那你告诉我,九御的皇座,又是什么?”
“……”
“是在我睡不着的时候,能给我抱着哄睡,还是平日里一掐一捏就会哭会笑,又会给我生个胖娃娃?那皇座,我若是唤她凤姮,她便应了,我才肯坐在上面当皇帝!”
他越说,就越凑近。
此时周遭无人,就这么大声,肆无忌惮地说荤话。
“你混蛋!”凤乘鸾捶他胸口,“早知道你是把我带到这没人的地方欺负,就不来了。”
“我混蛋的地方多着呢,以后有你慢慢受的。”他慢悠悠拔了剑,向前走了几步,将面前一处朝阳的山崖上下打量了一番,神色一本正经,口中却依然不饶了她,“到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说着,剑锋蓄劲,激烈的光芒骤起,向着面前的山壁,一剑刺了出去!
说也奇怪,浩劫剑仿佛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一般,竟然连带着他的手,整个没了进去!
阮君庭两眼一亮,喜道:“果然没记错在,就在这里。”
他掌中剑柄缓缓转动,罡气慢慢化作一股灼热的内力,沿着长剑渐渐扩散开去。
周围山壁上附着的雪慢慢化去,露出里面的山石,还有山石中间,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阮君庭另一只手起,掌心抵在浩劫剑首上,缓缓将内力灌注过去,那个狭窄山缝深处,不知多少年沉积的冰雪便开始飞快融化,没多久,一个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隧洞便呈现在两人面前。
“我们先进去走一遭,以策万全。”
“好。”凤乘鸾将手递给他。
他便牵着她的手,低头走了进去。
洞里极为狭窄,又曲折幽深,也不知要走多久。
里面没有积雪,也比较干燥,只是越走越黑,就快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可带了火折子?”凤乘鸾跟在后面问。
“何须火折子?”阮君庭转身时,身前便亮起一抹光,他掌心托着的,正是他那一只结发扣,上面的无极神珠,发着圆融清冷的光,将两人周围照得雪亮。
“你的无极神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双夜明珠,不然如何堪称神山之眼?”
他疼爱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转身牵着她的手,继续前行。
等到了隧洞深处,便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油布包,寻了高处一个凹槽,放了进去。
“藏了什么?”
“保命的东西,以防万一。最好用不到,若是用上了,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阮君庭弯腰随便寻了块石头,又将那小布包草草掩了起来,便算是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