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没有回答。
前生最后一战,就是在这里。
那场雪崩,规模也不过如此。
当时,南渊北辰的两支大军,在此同归于尽,可唯独阮君庭不死。
他不但不死,还把她从雪里给挖了出来!
所以,她还没死,他绝对不会死!
这是他的命!他摆脱不掉!
凤乘鸾咬着牙,紧闭双唇,顽强前行,每踏出一步,都告诉自己,他没有死,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头顶,太阳终于走到了昨日的那个时辰。
凤乘鸾抬头,对照周围山峰投下的阴影,目光飞快地在附近山壁上搜索,最后,锁定了一个位置。
“在这里。他在这后面!”她脚步突然加快,有些踉跄地奔了过去,不顾一切,用双手去挖面前几人高、几步宽的巨大雪块!
身上的大裘碍事,她就脱了大裘,疯了一般地挖。
一双手原本已是冰凉,此时就冻得通红。
秋雨影笔直地立在她身后,“你如何得知?”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凤乘鸾两眼只盯着面前的雪,似是与她有着深仇大恨的,将她与心爱的人天人阻隔的,就是这些雪!
她恨自己没有阮君庭那般功力,能瞬间将这些冰雪消融掉,也恨自己一双手挖得太慢。
可她人却像是着了魔一般,一面反反复复地念叨,一面疯了一般地挖。
“我知道,他一定在这里,他在这里等我!……”
秋雨影始终是个冷静地超乎寻常的人,眼前情景,分明是无望,前面交战的战场距离这里甚远,殿下不可能最后时刻来到这里等死。
况且,这里紧贴着山壁的雪块,只有几人高,几步宽,又如何困得住他的主上?
但这女人的悲伤和坚持,已经实在让人不忍拆穿,不但不忍阻止她,而且也随着她,莫名怀了一线希望。
秋雨影的剑,带着剑鞘,深深嵌入雪中,将剑柄递到她面前,“我帮你。”
凤乘鸾滞了一下,扭头望了他一眼,用已经冻得僵硬的手抹了一下额角凌乱的发丝,之后,默不作声,接过剑,继续奋力去挖。
秋雨影便用双手,与她一道,拼尽全力,仿佛将满腔的情绪,都发泄在这雪中。
松软的雪,挖掉下面的,上面的便落下来。
两个人却如疯魔了一般,一声不吭,直到面前,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洞口出现在面前。
秋雨影心头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凤乘鸾。
凤乘鸾那双眼睛,欣喜若狂地望着前面的黑暗,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般,踏过洞口的雪,一脚深一脚浅地径直走了进去。
秋雨影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便停住了。
“看来,我们的确找对了,这洞里来过很多人。”
凤乘鸾的脚步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她回头,顺着秋雨影的目光,看向地面。
许多沾了雪的鞋印仍在。
秋雨影单膝蹲下,借着洞口的光,一一仔细分辨,“是锦鳞卫的军靴。”
凤乘鸾拿出藏在衣领深处的无极神珠,弯腰一路小心照过去,最后落在一个巨大的脚印上,“战铮峰!”
秋雨影弯着腰向前几步,接着她手中珠子的光,“老者的棉靴……”
他抬起头,两人异口同声,“梅兰竹!”
凤乘鸾目光激烈地动了动,为什么没有他的?
不可能梅兰竹和战铮峰来了这里,却没有阮君庭的。
这里除了他们两个,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稍安勿躁,有劳借神珠一用。”秋雨影出奇地镇定。
阮君庭失踪了,无极神珠就成了凤乘鸾的命根子,她哪里肯随便交到别人手上,“我帮你照。”
秋雨影嘴角淡淡一牵,“好。”
两人借着珠光,深弯着腰,又向深处走了一段,秋雨影的指尖终于在一个极淡的脚印上轻轻一抹,才重新直起身来,嘴角弧度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深深吐了一口气,道:“好消息是,殿下应该没事。”
凤乘鸾登时整个人都如明珠一样,放出了光来,“你如何得知?”
“殿下行路,向来衣不染尘,他的鞋在外面没有沾上雪,故而在洞口没有留下雪印,也是正常。”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殿下在这里留下了一个脚印,说明……”秋雨影凝眉思索了一下,“说明他走路并不是很稳……”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疑惑自己的判断,“为什么呢?”
洞中,极为狭窄,不要说两人的交谈,就连呼吸,都异常清楚。
凤乘鸾的声音沉沉响起,“他受了伤,或者……,是被人控制了。”
“何解?”秋雨影眼中,一抹震惊。
凤乘鸾伸出一只手,一圈圈摘掉绷带,掌心赫然一道斜斜的,两寸长的伤口。
接着另一只手,也是同样。
她将两只手掌,送到秋雨影面前,“秋将军见多识广,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秋雨影嘴唇动了动,有些痛惜道:“九御的一种粗暴的排毒之法,推功换血……”
凤乘鸾拾起绷带,重新将手掌草草缠上,强压着哽咽,低低道:“他与我换了血,将相思忘的尸毒过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若是刚好有人会操控叶哨!”
“巧得很,我昏迷之间,好像见到了沈星子的雕魂师。”
凤乘鸾的声音,在隧洞中,飘得很远,两人寂静无声。
风从洞口呼啸而过,如泣如咽,如鬼如魅。
凤乘鸾紧了紧大裘,擎着无极神珠,继续向前走,秋雨影静默随在她身后。
“你可知,沈星子当初为何要杀他?”她问。
秋雨影道:“实不相瞒,凤小姐的事,殿下曾与在下提起。沈星子要殿下死,只是想看,凤小姐能如何令他生。他想要试验,死而复生之术,到底能否行得通。”
“事实证明,他的试验成功了。”凤乘鸾的声音,凉的有些可怕,“我早就怀疑过,他在极乐无间怎么那么容易就被我摘了脑袋!”
秋雨影慢了下来,脚下如有千斤,“凤小姐的意思是,沈星子也死而复生了?”
“我死而复生,活在自己的身体里。玉郎死而复生,也是活在本该属于他的身体里。”凤乘鸾回转身,“秋将军,你聪明绝顶,心有九窍,我想问你,你可能猜得到,沈星子若是死而复生,会变成谁?”
幽暗之中,又是一阵静默。
秋雨影低头,沉沉思索。
凤乘鸾就静静看着他,等着他。
良久,他抬起头,对上她被无极神珠映照着,憔悴的双眼,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至亲!”
凤乘鸾的眼圈就瞬间红了,嘴角强行克制地压了下去。
“赋儿……”她心中一阵剧痛,心疼那个孩子。
如此,也能解释的通,为何阮临赋一个六岁的孩子,只带着一个太监来了边境,肃德竟然纹丝不动。
为什么苏勤胜堂堂北辰西南王,却大半夜地在边境不要命地遛马。
因为,他们都怕阮临赋!
而阮临赋那么做,也只是想用那五千兵马,试试尸群的威力罢了。
那根本不是一个顽童皇帝的肆无忌惮。
那是沈星子那个妖魔的一贯行径!!!
凤乘鸾猛地抬头,“现在什么时辰?”
秋雨影也是一阵猛醒,“糟了,他是真的要杀焚风!”
沈星子想要将阮君庭的人铲除殆尽,势必要一个一个绞杀。
现在他的身份是北辰的皇帝,而夏焚风归根结底还是北辰的军人。
自古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