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阮君庭松了嘴,他才小心翼翼将手臂收回来,一看,整齐两排牙印!
阮君庭掏了帕子,擦了嘴,随手扔掉,“你今日刚新任了锦鳞卫大统领,总要为孤干点实事。按照这个牙印,搜遍昊都的所有姑娘的右脚,不管是谁,将她和她的‘馆子’,给孤找出来!”
倦夜如蒙大赦,“君上英明!皇恩浩荡!臣遵旨!”
等他走了,阮君庭才从衣袖中掏出一串珠玉链子,上面缀着只偌大的无极神珠,下方是青丝银发纠缠而成的结发扣。
“吾姮卿卿。”他眉间山水微微一凝。“姮是你的名字?”
即便是姜洛璃,颈上也不会挂着如此稀世明珠?
她到底是谁?又是谁派来的人?
她接近他,又是为了什么?
这世上,终究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阮君庭心头那些昨夜刚刚绽开的桃花,如被凛冬席卷,顷刻之间,又积雪压枝,冰冻三尺,再无半点生机。
——
这一晚开始,帝城中所有锦鳞卫出动,将昊都的花街柳巷中所有姑娘,扒衣裳,验牙印!
倦夜命人将当今皇帝的牙印子,在纸上画了几百份,各队统领人手一张,分头行事,倒也神速,然而,彻夜忙碌,闹得鸡飞狗跳,就连迷罗坊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
“荒唐!”
姜洛璃在长秋殿中她的那个小朝廷里听得消息,当即将手中的折子摔出去好远,对下面坐着的几个前来议事的九部长老吼,“如此不堪,你们说,他有何脸面让本宫还政于他?”
青远山不紧不慢,“大婚之后,殿下必须还政君上,这件事,没有再商量的余地。而且,君上虽然是君皇,可也是男人,一时沉迷,念着一夜恩爱,倒也情理之中。这件事,是大长公主亲手让出,又诚心促成的,怨不得别人。”
“好啊!”姜洛璃气得踱来踱去,“他是你们找回来的,也是你们扶起来的,现在果然是护得紧啊!信口雌黄连眼都不睁!”
梅兰竹依旧拈胡子,“大长公主此言差矣,九部所守护的,乃是我九御国祚,公主与其在此摔打,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抢先找到那个女人,收回君上的心,尽快完成大婚,早日诞下我九御真正的少君。”
另一头的几位长老也点头,阴阳怪气道:“是啊,若是不抓紧时间,万一被那坊间女子抢了先,不要说公主殿中的那位假的少君,就是公主未来的小君之位,都岌岌可危了。”
“你们……!”姜洛璃气急败坏,“你们果然是将他迎了回来,就再也不将我姜氏放在眼中!你们以为九方盛莲是个吃素的?他来日若是记起从前的事,记起你们是如何在他身上做了手脚的,到时候只会比本宫更狠,更绝!等到狡兔死,走狗烹之日,可别怪本宫没提醒过你们!”
青远山呵呵笑,“公主殿下,你我双方妥协,不过为的是与太冲圣教一同,齐心协力,用最少杀戮的方法,将九御的一切归本复原罢了。公主若是觉得眼下这个法子不成,或者也可以再走当年血路,但到时候被屠尽的到底是哪个,就很难说了。”
他起身第一个离开千秋殿,行至门口,回头道:“最后奉劝公主一句,大局面前,所有人皆是棋子,万望三思。”
“滚!都给本宫滚!但凡我姜氏还有一个男人在,你们哪个敢这样对我!都给本宫滚——!”
姜洛璃将满桌的折子哗啦啦全数推散在地,也不顾都有谁看着,便伏案大哭,满头的宫钗乱颤,却全是寂寞。
姜氏先祖,身为九方氏旁支,却不甘屈居人下,在取代九方氏统治帝国之后,为彰显其血脉同样系源自神祗遗嗣,纯净高贵,便也效法九方氏,命族内血亲兄妹姐弟通婚。
结果,自那之后,其血统缺陷日显,族内男子如遭受诅咒一般,皆无法活过二十五岁,待到了今时今日,最后一个男子行宇大帝驾崩于十八岁,便再也后继无人了。
现在全靠她一个女人,苦苦笼络那些朝臣,强撑当前的局面,若是稍有行差踏错,姜氏七十年来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就全都成了泡影!
不但功归一篑,还可能给所有族人带来灭顶之灾!
“殿下……”一只手软的手,覆在姜洛璃颤抖的肩头,“他们说您又哭了。”
身边的人,语声温柔,是个低眉顺目,穿着细软长袍,披了紫纱罩衫的清秀男子。
姜洛璃抬头,红肿了双眼,“长吟,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公主哭了,无人敢劝,长吟若是再不来,难道任由公主在这里独自伤心?”
他的声音,又软,又暖,如涓涓细流,入人心扉。
“长吟,始终还是只有你关心本宫。”姜洛璃抚着他的手起来,有些疲累,“陪本宫回去吧。”
“是。”水长吟生得好看,声音好听,脾气也好,“殿下,方才您与九部长老争执之事,长吟也知道了一知半解。”
姜洛璃倚着他的肩头缓行,“那依你之见呢?”
“人自然是要找的,但,不是君上那种找法。”
“你有更好的法子?”姜洛璃倒也不意外,这个男人跟在他身边三年,替她掌管姜氏的情报机构,蝶宫,每每遇到困顿迷局,都由他不经意间的劝解,便豁然开朗。
“长吟听说,迷罗坊中有个凤三爷,也算是昊都中下九流的头子,可在某些方面,有手眼通天之能,殿下何不将他招来,命他为您寻找当夜侍寝之人,便容易的多了。”
“那他若是也找不到呢?”
“找不到……”水长吟一笑,“他若是也找不到,还要那迷罗坊何用?不如平了,赐给长吟盖府邸,长吟不嫌弃。”
“看你那吃相!”姜洛璃被他这样一逗,就嗤地一声笑了,指尖戳他额头,“想要新宅子就直说,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长吟不敢。”水长吟笑得不妖,也不魅,只是浅浅淡淡,甚至有些若即若离,让人的眼睛得追着他看,才能看到其中的美丽。
也就是他这副样子,才让姜洛璃最为着迷,多年来,一直爱不释手。
——
凤乘鸾奉召,入长秋宫,戴了将容颜半遮的黄金面具,穿了身金红箭袖袍子,蹬着雕金花黑皮靴,两脚开立,一身飒然。
姜洛璃第一眼见了,先是被这“男人”的身姿惊艳了一下,接着,不悦道:“你就是那个迷罗坊中人称凤三爷的凤桓?戴着面具来见本宫,不怕犯上吗?”
凤乘鸾唇角一钩,“回殿下,不戴,才会犯上。”
她特意修饰过的嗓音,极低,却极动听。
“哦?难道你相貌奇丑?”姜洛璃立在香炉旁,亲手调香,斜瞟了她一眼。
“呵,非也。是怕公主心动。”
“大胆!”竟敢如此公然调戏!
姜洛璃脸色陡变,手中香铲唰地飞了出去,直奔凤乘鸾的面具。
凤乘鸾身子向一侧微倾,那香铲不偏不倚,刚好轻擦黄金面具而过。
只听清脆地叮地一声,面具掉落,被她回手顺势接住,等身形站稳,那面具又好好地戴了回来。
然而,只是这一落又一戴的惊鸿一瞥,青丝衣袂飞扬间,她的侧颜和倾世眉眼便尽数落在了姜洛璃眼中。
今年,凤乘鸾已二十一岁,正是女人之一生中最美的盛时。
四年间的磨砺,让她脸庞上的少女天真和纤柔尽褪,留下的,是撼人心魄的绝艳,还有雌雄莫辨的英姿。
姜洛璃一眼之下,竟然莫名慌了神儿,愣在香炉前,全不知衣袖已沾了香灰。
眼前,一只手递回香铲,那手上戴着黑色的锦绣护手,将五根手指显得愈发修长洁白,“方才都说了,不戴面具会犯上……”
凤乘鸾的话,意味深长,等姜洛璃伸手来接香铲时,与她指尖请碰,之后,顺手替她掸了一下广袖上的香灰,又重新退开几步,双脚开立,立在方才进来时站着的地方。
她在迷罗坊的四年,对这世间的生旦净末丑的领悟,比前生二十年所见的一切红尘罪孽都要多。
看得太多太透,就领悟得入木三分,仿佛她这一身滚滚红尘,就已是那千丈罪孽本身。
姜洛璃一颗心莫名狂跳,从来都是她将恩宠赐予那些面首,他们哪个曾敢这般撩拨她!
“你是太庸天水之人?”她寻了个话儿,走回榻上坐定,让自己尽快回过神来。
“不瞒殿下,在下是南渊人。”凤乘鸾的声音,出其不意的冷。
“哦……”姜洛璃有一丝失落,果然是个劣种,可惜了。
“本宫招你来,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找人。”凤乘鸾抬头,一双眼睛在黄金面具后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