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在他身后转了半圈,又背着手,偷眼看他的侧颜,“君上,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他微微愠怒时的眉眼,是最好看的,她看一辈子都看不厌。
“总算有点见识。”阮君庭目光将茶台扫视一圈,扭头间,正撞上她一脸坏笑。
虽然那坏被面具挡了一半,但另一半,却被嘴角暴露无遗。
而与坏笑一道暴露的,还有嘴角上一点点细糯的点心渣儿上。
她若是此时再向前一分,便如昨晚那样,唇瓣再撞上他的脸颊。
那份微凉的温软,至今仍记忆犹新!
“放肆!”
阮君庭强行将自己的头扭正,瞳孔微缩,目光晃动,他竟然每次见到这个男人就会动绮念!
“下去坐好。”他有些羞恼。
“是,君上。”
凤乘鸾被无情从他身边赶开,退到下首。
“再退!”
“哦……”凤乘鸾又退了三步。
“再退!”
“……”
她一连退了到三丈开外,一直退到流水茶台的龙尾处,阮君庭才算稍稍觉得安全。
他不是怕她。
他是怕自己。
他怕再被这个南渊小男人有意无意地撩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狂性大发,将他就地按在这茶台上,管他什么光天化日,管他是男是女……!
刚好这时,倦夜来了,第一眼见这俩人一个在龙头,一个在龙尾,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气氛甚是尴尬。
“君上。”他上前,附耳。
凤乘鸾离得远,竖起耳朵听,也没听清都说了些什么。
只见阮君庭眉间又拧了一下,便知不是什么好事。
等倦夜再匆匆下去,阮君庭已从方才的尴尬中剥离出来,抬眸看了一眼规规矩矩站在下面的凤乘鸾。
“赐座。”
“谢君上。”凤乘鸾响脆应了,就在茶台边儿上走下,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着腮,美滋滋望着他。
此时,炭炉上的壶中,水已经煮沸,水汽随着萦绕的微风,婷婷袅袅。
他坐在香樟树笼成的巨大华盖之下,身上银袍凛冽,肩头黑龙狰狞,挽袖提壶,亲手沏茶,举止如行云流水,姿态如冰川飞瀑。
他在茶道上的功夫,没人比凤乘鸾更清楚。
他在这些事上的风雅,也没人比她欣赏得更多。
他沏茶,她就远远地静默陪着,直到茶成。
阮君庭拈了其中一小盏,托着一叶浮萍,放入龙头的水渠之中,指尖轻轻推送,那小小茶盏便坐在浮萍上,顺着茶台中的溪流,一路蜿蜒,缓缓下行,一直漂到凤乘鸾面前,被她小心接起。
“谢君上。”凤乘鸾双手捧着茶盏,小心翼翼入口。
不知是那茶本就特别,还是水被她换成溪水的原因,茶汤入口,颇为苦涩,又有些辛辣之感。
“如何?”阮君庭抬眸。
凤乘鸾想说,手艺退步了,可话到了唇边又微微撇了撇嘴,“苦的。”
大概,这个味道,早已在阮君庭意料之中。
他眼帘垂下,重新专注于眼前,“你在孤这里,寻不到甜的。”
他的话里有弦外之音,凤乘鸾便心头一动。
“君上今日招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品茶。”阮君庭重新抬头,“一杯苦茶,看你能否咽得下去。”
他的目光,对上凤乘鸾的目光,有一丁点的期许,而更多的,全是孤寂。
果然,话音方落,假山石外就传来极为有序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已将樟台团团围住。
凤乘鸾抬眼,见阮君庭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便知,那苦茶来了。
没多会儿,倦夜便在前面引路,姜洛璃携着九方千阙的小手进来,后面还跟了个男人。
那男人两手背在身后,双脚开立,站在姜洛璃身后半步的距离,生得英挺却十分冷厉,一个身着暗红劲装将精壮的身材包裹地切到好处,肩头、腰间与护腕都用的漆黑雕花软皮,皆腰间赫然一把赤蝎尾,正是昨晚伤了凤乘鸾的那种短刀。
只是他的刀柄和刀鞘上,额外嵌了许多大颗的宝石,分外华丽奢侈。
千阙的眼圈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还没等拜见行礼,手中就被姜洛璃暗暗使了使劲儿,于是小人儿就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姜洛璃便心肝宝贝地蹲下,替他擦了眼泪,之后推了一下,“千阙乖,快去给父君看看伤在哪里了,让父君好好疼疼!”
“父君……!”千阙便得了大赦一般,迫不及待地挣脱她的手,飞奔着扑向阮君庭,哭了个稀里哗啦,显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受伤了?”阮君庭的确有些意外。
他离开昊都时,这孩子刚刚咿呀学语,四年后再回来,也一向疏离,从未与之亲近,此时忽然被没头没脑地强行塞进怀里这一软软的一团,竟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拒绝。
那小小的身子伏在他膝头,哭得真是伤心,任凭如何矫揉造作都是装不出来。
阮君庭即便心中再厌恶姜洛璃,却也一时之间不忍心将千阙推开。
姜洛璃款步上前,将千阙的衣袖挽起。
她的指尖方一触到他,孩子小小的身子就又是一个激灵。
阮君庭不禁皱眉,手掌在他脊背上轻轻拍了拍。
千阙的衣袖下,细小的胳膊上赫然是一只乌青的大手印。
姜洛璃红着眼圈道:“君上您看,昨晚有武功高强的贼人夜闯长秋宫,意欲盗取国玺,幸亏赤蝎王及时赶到,国玺才幸免于祸。可……,千阙却在慌乱间被波及,差点扭断了手臂,真是让人心疼得紧。恳请君上务必要彻查到底,将那胆大包天、意图谋反之人找出来,才不枉咱们千阙受的这些委屈!”
她说完,又仔细替千阙擦了擦哭花了的小脸。
千阙想要避开,却不敢避开,只能僵着身子,往阮君庭怀里缩得更紧。
而这三人凑在一处,远远望去,于古树之下,倒是一幅夫妻恩爱,父慈子孝,羡煞旁人的画面。
凤乘鸾看得眼睛生疼,只好将目光挪向别处。
阮君庭见千阙并无大碍,人又重新冷了下来,将小人儿轻轻推开,拉正被揉出碎褶子的银袍,瞥了眼立在樟台下的那个冷厉男子,“大长公主无非是想拿一个飞贼而已,有赤蝎王明少商在,还用得着来孤这里哭诉吗?”
“这……”姜洛璃飞快对那个男人使了个眼色。
男人了躬身拱手道:“小人明少商,拜见君上。君上有所不知,因着那飞贼号称手眼通天,向来行事诡异,无所顾忌,此刻早已先行一步,入了这紫极宫,所以,小人未经君上许可,实在不敢擅动。”
“哦?”阮君庭手中茶壶倒向茶盏,悠然拉出一条水线,“原来大长公主费了这么大周章,是要在孤的紫极宫中拿人。”
他淡淡瞟了眼坐在三丈开外看热闹的凤乘鸾,“那不知,此人现在何处?”
凤乘鸾嘴角一抽,有些苦笑。
阮君庭,你这杯苦茶,是真的要捏着鼻子,灌着我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