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少商就是一愣。
其实,这也是他心中疑惑的地方。
昨晚,远远窥探那场恶战的人回报,确定一刀扎入左肩,绝对不会错。
但眼下这凤桓的伤口,却是整整齐齐,与强行拔除赤蝎尾所造成的创口截然不同。
可是,也不排除……,有人十分清楚如何处置这种刀伤,出手救了他!
“启禀君上,刀伤因人而异,可千变万化,但这受伤的位置,却是小人亲眼所见,错不了。”
“哦?那真是巧了。”阮君庭站起身,沿着龙游茶台,走向凤乘鸾,目光落在她的伤处,余光却见到她唇角的倔强。
他抬手,温凉指尖,从她伤处轻抚而过,淡淡一句,却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味,“这刀伤,是孤昨晚留下的。”
姜洛璃:“……”
明少商:“……”
凤乘鸾:“……”
阮君庭转身,看着两人不可置信的脸,浅笑,银袍上的黑龙狰狞,仿佛呼之欲出。
“情之所至,总有些不可遏制,刚巧床边又把短刀,便一刀扎了下去,甚是有趣!”
姜洛璃:“……”
她嘴角微微一抽,眼角也在跳!
“君上的意思是……”
“凤桓昨夜一直在桃林伴驾,彻夜未眠,直至天明时分才离开,公主,还需要孤说得更清楚吗?”
“你……!”姜洛璃明知他在袒护这个凤桓,却没想到他会袒护到如此不要脸的地步!
“公主惊叹?公主难道没试过?”阮君庭冷着脸,不动声色站在凤乘鸾身前,目光却从姜洛璃脸上,挪到明少商脸上。
那姿态,显然是在建议,要不,你俩也试试?
明少商那张冷厉的脸,明明是古铜色的皮肤,看不出到底是变白了,还是变红了,可两道剑眉却是深深一拧,低了头,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神情。
而姜洛璃,那张脸,就如被猫爪子挠了般火辣辣地疼,“君上,你可不要忘了,你是我九御的君皇,而凤桓,不过是个偷越而来的无籍流民,他连光明正大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的劣种!你今日对他如此袒护,无异于自甘堕落,引火自焚!”
“呵,公主也说了,他不过是个劣种而已,是生是死,又何必如此放在心上?或者,公主看不惯孤对于劣种的特殊爱好?还是对孤床笫之间的事,特别感兴趣,每每提及,总想要探究个究竟?”
阮君庭的凤眸微微眯了眯,显然是将上次桃林中的事,两件并做一桩,都算在了账上。
姜洛璃再怎么无耻,也终究是个女子,当下一声咆哮,“寂天!你过分!”
明少商本已收入腰间的赤蝎尾“唰”地拔出。
倦夜的千杀刃几乎与之同时出鞘,两把短刀“当”地抵在了一处。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索性也不再伪装什么温情脉脉,苦口婆心了。
姜洛璃气得浑身发抖,“九方盛莲,你可千万不要忘了,国玺还在本宫手中,只要我姜氏一日不称臣,你这个寂天大帝,就一日是个摆设!”
阮君庭似乎早就料到她有此言,眼中的光芒,从韬光养晦到倾天狂澜,只是一瞬间,“正好,公主这番话也提醒了孤,从今以后,只要孤一日还是这帝城中的君皇,就烦请公主,无诏不得再踏入紫极宫半步,更无须再登宏图殿听政!若是不从,就且看看,孤这个君皇,到底是不是个摆设!
他话音方落,忽地转身,对准凤乘鸾颈上脉门,指尖轻弹!
凤乘鸾便连哼都未来得及哼一声,当下张大的两眼,从始料未及的震惊到最后一片黑暗的空茫,之后,人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君上会突然对凤桓出手。
他刚才还明明护着他,现在却弹指之间要他的命!
明少商疾步上前,单膝蹲下探了颈上脉搏,又试了鼻息,回头对姜洛璃道:“禀公主,死了……!”
姜洛璃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她本想拿凤桓的事大做一番文章,甚至要挟阮君庭一番,结果,却没想到,他与她说着说着狠话,回头就把自己护着的人给杀了!
现在,他一句话就夺了她入紫极宫,上宏图殿临朝听政的权利,接着反手又把自己给人捏在手中的把柄给斩了。
悉心筹谋一场,竟被轻轻一弹,就落得两手空空,一场徒劳!
“君上,好手段啊!本宫叹服!”姜洛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一时之间无可奈何。
“不管他是不是昨晚盗窃国玺之人,既然公主想要他的命,孤总不好驳了面子?现在,人已经死了,孤也仁至义尽,公主可满意了?”
阮君庭将双手负于身后,立于千年樟树之下,一身龙袍,银白与浓黑激烈地冲突,如他现在莫测的脾性。
“还有,孤方才说过,他不过是个劣种,所以,孤可以宠他,也可以杀他。生杀予夺,都在孤一念之间,这天下的任何人,都是一样!望公主谨记。”
姜洛璃牙根打颤,将广袖狠狠一甩,“君上今日教诲,本宫必铭记在心,日夜不敢忘怀!少商,回宫!”
阮君庭玉树屹立,“倦夜,替孤将大长公主好生请出紫极宫,连带着宏图殿上那把椅子,也一道送去长秋宫!”
“遵旨!”倦夜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扬眉吐气过,大手一挥,“大长公主殿下,请!”
阮君庭的银发被透过树影的斑驳日光,镀了一层深浅不一的金色,似笑非笑间,回眸瞥了一眼凤乘鸾的尸体,眼角微跳。
你哪里来的如此浩瀚内力,竟然与九方氏的先天内功如此相似!
——
地下石室,烛火如豆,晦暗幽深。
石桌上,香炉中,一炷香将近燃尽。
香的那一头,凤乘鸾如一具死尸样,直挺挺躺在石床上。
阮君庭在床边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几年来,他平素里,无论昼夜,都几乎不会入睡太深,便只有经常用这种方式,来保持头脑清醒。
可此刻,他虽然闭着眼,却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
赐凤桓的那一盏苦茶中,掺了极大分量的“豹子倒”。
那是江湖方士研究出来的一种用于取悦贵族,自欺欺人的麻药。
在贵族狩猎行乐前,由下面的人先将药投喂给猛兽,等到贵人行猎时,野兽被驱赶围困间狂性大发,血脉喷张,从而激发药效,之后,一旦遭受攻击,哪怕是极其轻微地一击,也会立刻倒地晕厥,如死了一般。
私下里,九御贵族们经常凭此药作弊,彰显行猎战绩,图个虚荣。
而现在,他却把这药,用在了凤桓身上。
阮君庭也算不准她什么时候能醒来,甚至说不好她到底还能不能醒来。
若是就这么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
连第一道鬼门关都熬不过的人,也没资格站在他身边了。
阮君庭睁开眼,看了眼面色铁青,双眼紧闭的人。
这个南渊小男人,发狠的时候,像只野兽,可恶的时候,如一只花妖。
可那都不是真实的他。
他真实的性子,就如藏在面具后的那张脸,看不清,却依稀可以想象。
像是……,一只小鸟,乖顺的时候柔软,炸起毛来,也可以咬下你一块肉。
小鸟。
阮君庭眉梢不自觉地轻轻一挑。
凤桓这样的人,绝非贪图荣华富贵、攀龙附凤之辈,他明明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海阔天空,可为何明知他这里是龙潭虎穴,却偏要挤过来?
他设了个局在等他,他就心甘情愿进他的笼子。
明知飞入他手中可能会死,却欣然而来,义无反顾。
到底为什么?
正思虑间,凤乘鸾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可人却似乎被药力压制着,一时之间醒不过来。
“凤桓?”阮君庭伸手推了推她。
“嗯……”凤乘鸾虚弱地哼了一下,却是娇柔的女儿家嗓音,全非平日里刻意压制的低音。
阮君庭落在她腰间的手,便如被扎了般地一抖。
这简直就是来要他命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