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无法掌控的不确定,让他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阮君庭周身气息一沉,原本替凤乘鸾抢到了千阙的好心情,忽然间就没了。
姜洛璃作着姿态,将结发扣提在面前,轻念上面的刻着的古字,“君心昭昭。君上,当初我诞下千阙,与您死劫重逢的时光,是何等两情缱绻,您特意将这无极神珠做成结发扣相赠,作为定情之物,以示此生此世,此情不渝。可如今,这份情,真是淡了啊。”
她凝眉作苦,“算了,你我再这样相爱相杀下去,只会害了千阙。不如我一人独受委屈,今后,无论国事家事,都依君上一人,我……,只要君上愿意将千阙还我,便万事足矣。”
姜洛璃幽怨着,双手捧心,却什么都不再提,转身满身落寞凄然地离开。
阮君庭唇角微微一绷,手中捏着茶盏,却有些抖。
他深深闭眼,竭力让自己镇定,不叫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
“公主!小人有一事倒是好奇,”凤乘鸾的声音响起,“早就听闻无极神珠乃是神山之眼,天生为一对,可为何只有公主这里仅存一只,另一只却不知去向了呢?”
她偷了她的故事,抢了她的夫君,夺了她的信物,占据了她的一切,却还在这里楚楚可怜,信口雌黄!
姜洛璃当即警觉,回首间,将凤乘鸾从头到脚又仔细打量了一番。
她忽然有种直觉,是女人的直觉。
面前这个迷罗坊出来的劣种,从一开始就可以接近九方盛莲,其所图,绝非君侧的一席之地那么简单!
他姓凤,那个失踪已久的南渊帅府小姐也姓凤!
这世上怎么就那么多人都姓凤?
如果他的存在,与那凤乘鸾有什么联系,自己在这个时候,将无极神珠亮出,可能非但不是时候,而且很有可能已经被人抢了先机!
姜洛璃沾了浓郁胭脂的唇微微一抿,“无极神珠天生一对,世人皆知,但君上在摩天雪岭时遭逢巨变,身心重创,随身携带的那一枚,也从此下落不明。其实,本宫也一直都在担心,很有可能,万一那珠子被什么有心的人捡了,伺机迷惑君上,也未可知!毕竟,这世上,人们为了达到目的,什么美人计,苦肉计,离间计,比比皆是!”
阮君庭两眼,蓦地睁开,“……”
他余光,落在了凤乘鸾身上。
的确,光凭胸口一只团凤刺青,只能证明她曾与他亲近,却不能证明她的居心。
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被听见、看见的一切蒙蔽了心智!
阮君庭放在茶桌上的手,不知何时,微微攥成了拳。
殿内一时寂静,凤乘鸾的目光落在阮君庭脊背上,只看到了一种淡淡的疏离。
姜洛璃幸灾乐祸地凉凉一笑,“关于千阙回长秋宫之事,还请君上三思,此时夜深,早些歇息,明日,还有朝会。”
她说罢,款款告退,拂袖而去。
“大长公主殿下,请留步。”
凤乘鸾却不甘心,径直快步追了出去。
姜洛璃走出寝殿,立在殿门外,停住脚步,将下颌昂了昂,颇为胜利者的姿态,口中却故意高声,让里面听见,“凤魇公子,你已经赢了,本宫已经将君上和儿子都让给了你,难道还不满足吗?”
她惺惺作态,挑拨离间,可凤乘鸾不在乎。
“再敢问大长公主一句,既然这神珠是君上于千阙诞生后所赠,那么千阙少君到底是于何时何地所生?我来自南渊,交游广阔,也曾对君上和您的故事听闻一二,却只听闻那位您所化名的凤家小姐,的确曾经诞下过一个死胎,此后再无所出!”
姜洛璃脸色骤变,一面提步便走,加快脚步,一面呵斥,“大胆!你敢质疑本宫,诅咒少君,怀疑少君的身份!退下!”
凤乘鸾却也大步追上她,“我只是随便问问,公主这么紧张作什么?”
“本宫……”姜洛璃等离开寝殿一段距离,才定了定神,声调便比方才压低了许多,“本宫与君上于太庸山中情定终生,又于身陷极乐无间时,诞下千阙,身边除如今的东郎国国君,千阙的师尊温卿墨外,并无旁人。而我,为保君上的血脉,特意对外宣称,那孩子已经不在了,这件事,的确整个太庸天水无人知情。但是,后来,东郎王将刚满周岁的千阙交还给本宫时,却有九御朝野上下为证!怎么?难道你竟敢怀疑本宫的儿子,是假的?”
孩子是温卿墨给她的!
凤乘鸾身子一晃,脸色霎时间惨白。
姜洛璃也觉得今晚为了扳回败局,已经说得太多了,急于收场,“好了,如今,本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如你所愿,你可满意了?凤三爷!”
她嘴角向上一弯,凌厉又艳丽,微微显露一丝三十多岁的女人,熬了半宿未睡而生的细纹,“你处心积虑地进宫,一心想要留在君上身边,身为一个劣种,如此求生本能,本宫不怪你,但是,你折杀本宫羽翼,凭着以色侍人,夺走本宫的君上和孩儿这笔账,本宫早晚要与你细细算清!”
凤乘鸾僵直立于原地,对于姜洛璃后来又说了什么,完全没有听见,也不知她是如何离开的。
她的脑中,只在反反复复回响一句话,“当年东郎王将刚满周岁的千阙交还给本宫时,九御朝野上下,均可为证”。
受孕太庸山,生于极乐无间,周岁时入九御,如今六岁!
时间,地点,都与她那苦命的孩儿一一对应。
千阙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哈哈哈哈……!
凤乘鸾心中笑得痴狂!
她跟所有人一样,一直在怀疑千阙的爹是谁,却从来没有质疑过,千阙的娘是谁!
他的生父是阮君庭没错,可他的生母,根本不是姜洛璃,是她!凤乘鸾!
温卿墨骗她!
温卿墨骗她!!!
那早产的孩子,根本就没有死!
他把他藏了起来,之后献给了姜洛璃!!!
他拿她的孩子,又做了一笔交易!
她的孩子,没有死!
他兜兜转转,原来一直就在原地,等着他的爹娘!
千阙,是他们的孩子!
凤乘鸾转身踉跄,回了寝殿,直奔龙床,想要重新将那孩子看个清楚。
若不是姜洛璃今晚自作聪明,她和阮君庭这一辈子要错过的会是什么!
她这一辈子最大的缺憾,原来就在这不经意间,已经彻底圆满了!
她脸色惨白,看不懂是在哭还是在笑,将熟睡的千阙紧紧抱在怀中,一遍一遍抚过他柔软的头发,双唇印在他的额头,抱着他轻轻晃啊晃,久久不愿放开。
阮君庭面沉如水,冷冷看着这个女人发神经,直到听见她喉间似有压抑的哽咽,目光才微微一软。
刚刚决定了谁都不信,谁都不认,此刻却又见不得她哭。
偌大的寝殿内,他立在几步开外,望着她,有些空旷寂寥。
“你既喜欢他,孤也已经将他给你了,又何须如此?”他这话,冷漠且没有任何感情。
千阙在他眼中,不过是姜洛璃用来牵制他的道具,既然凤姮喜欢,抢来给她便是,又不是什么难事,何须喜极而泣?
他向来讨厌女人哭哭啼啼,现在,最讨厌这个女人哭。
她替他杀人无数,遍体鳞伤,也没掉一滴眼泪,如今抢到个孩子,却哭成这样!
她一笑,他的手就拿不稳剑。
她一哭,他的心就兵荒马乱。
她一颦一笑,他满盘皆输!
真是讨厌至极!
“谢君上,我很喜欢,我只是……,太高兴了!”凤乘鸾极力克制着情绪,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在那纱帐后,怀中抱着孩子,身影竟有一丝令人砰然心动之感。
阮君庭强行挪开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现在连这个女人所说的一切是真是假都分不清,他连她接近他的真实目的,都猜不到,居然还会觉得她什么都好,她什么姿态都好看!
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日,他连自己怎么死在她手里都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