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吟!”姜洛璃回手拦了他。
事情哪里不对劲。
她抬头,看向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处的监斩台。
阮君庭正端坐其上,望向她这里,似笑非笑。
倦夜按着千杀刃,上前催促,“大长公主,那纸黄金卷上,还欠了一个国玺大印,切莫要令君上久候。”
“什么!”姜洛璃的两眼,立时瞪圆了,恨得气冲脑海,差点没晕过去!
“什么黄金卷?”
倦夜凉凉一笑,“自然是抄家灭族的黄金卷,大长公主人还在这刑场之上,怎么这么快就忘了?难道是大婚在即,喜不自胜?”
“……,大胆!你竟敢在本宫面前,如此出言无状!”
倦夜抱着手臂,“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将公主在宏图殿上所言,重新说了一遍,百官为证,当时在场的人,可都是听见了的,您的族人,也都已经一清二楚。”
“……!”姜洛璃身子一晃,借着水长吟手中的力道才强行站稳!
九方盛莲,你果然好手段!好用心!好狠毒!
你够绝!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说的气话!我怎么可能真的让别人灭我的全族!不是的,你们不要信他!不要信他!……”
然而,任凭姜洛璃如何辩解,接下来,那短短一条通向监斩台的路,她迎来的,尽是族人的唾弃和恨毒的目光!
原来,在他们眼中心中,她姜洛璃为了能嫁给九方氏,诞下真正的纯血,甚至不惜献出了全族的人头!
而九方盛莲,胸怀仁厚,以德报怨,反而留了十岁以下男丁,并未赶尽杀绝,给姜氏留了后!
“寂天!国玺在此,本宫命你即刻放了所有人!姜氏先祖的一切罪过,本宫愿一人承担!”
姜洛璃重新将国玺高举过顶!
这是她眼下唯一的倚仗和指望了。
九方盛莲若是真的杀摄政,抢国玺,她姜洛璃就可以用自己这条命给自己洗清清白!
而到时候,他寂天皇帝,就要把这顶大帽子戴上千秋万载,来日只要有人想要造他的反,这就是第一桩大罪!
然而,阮君庭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已折腾地钗横发乱向自己奔来,却纹丝不为所动。
“惺惺作态,不自量力。谋朝篡位的弥天大罪,就凭你一个女人一条命来换?”阮君庭懒洋洋望天,夜色渐沉,下面的杀生之音却连绵不绝。
他冲着几近疯魔的姜洛璃莞尔一笑,“要么,亲手按下国玺,孤承圣女的情面,与你姜氏留后。要么,公主现在就脱簪戴罪,同他们一道跪到下面去,姜氏九族,无论老少妇孺,一个不留。”
他修长的十根手指,在身前悠悠交叠,唇间吐出两个字,“你选。”
“……!寂天!你……,你丧心病狂!”姜洛璃胸口火辣辣地疼,几乎一口血要喷将出来。
“比起八十年前姜氏先祖的丧心病狂,孤还差得很远……”阮君庭说到这里,几乎是笑眯眯地望着她。
姜洛璃此刻恨得几乎将满口银牙咬碎,“寂天,是你逼我的!你千万不要后悔!”
“伺候公主用印!”
倦夜将血红的印泥,双手捧起,奉到姜洛璃眼前。
水长吟有心护主,便要动手。
然而,奈何周遭锦鳞卫如山如海,早已将他两人团团围住,只要一声令下,眨眼间就要被无数把千杀刃剁成烂泥!
姜洛璃的身边,如今也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
她回手将水长吟拦了,国玺按入印泥中,沾得殷红如血。
阮君庭唇角轻轻一挑,眼帘悠然落下,闭上双眼,耳中尽是杀声、哭嚎声与风中的金铃声,八千枉死冤魂,如今仅以数百条人命为祭,能否平息先祖的怨怒,不得而知。
“传旨,姜氏一族,除大长公主外,女子黥面,无论长幼,全部发配太冲山为奴,男子十岁以下者,嫡子承袭父爵,享俸禄,留在昊都,为少君伴读。终身不得离京,不得习武,不得私相结交收受……”
字字句句落在耳中,姜洛璃那刚刚落下国玺的手,又是一抖,如被一把尖刀,扎在了心窝!
他留她姜氏子孙,却是要彻底废了他们的根!
……
远处。
残断的旧塔顶端,凤乘鸾俯视下方,问身边的战铮峰,“战护法,你是不是觉得他残忍?”
战铮峰道:“圣女顾及的是君上,而君上顾及的,是千秋万世。”
凤乘鸾遥望阮君庭银发如雪的背影,目光一软。“战护法终究还是明白人。”
千阙今年只有六岁,他们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
姜氏之人,若是真心臣服,自然最好,可若是不能,来日死灰复燃,定成大患。
阮君庭今日不将他们赶尽杀绝,便是给千阙留了一个福泽恩德,杀光他族中十岁以上男子,也是要将姜氏的有生力量彻底瓦解。
而那些幼子,自幼被掌控在千阙的眼皮子底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再由专人监管驯化,长成之后,必已死于安乐,此后再难掀风浪。
他如今的所思所虑,不再是一个领兵打仗的统帅,而是,一个帝王。
这个帝王,不但要巩固自己的江山,还要给他的儿子,亲手铺路。
他在心里,该是默认了千阙那个儿子了吧。
——
姜洛璃在旧园监斩台上,被迫按了国玺,将全族性命,都卖给了阮君庭,又亲眼看着那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
最后,直到天色将明时,才被锦鳞卫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押送回长秋宫。
她身边徒有水长吟和明少商两员大将,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明少商忍无可忍,“公主,不如我们拼了这一条命,将您送出去昊都!但留青山在,就还有改天换日的一天!”
姜洛璃坐在车撵之中,耳中还在回响族人凄厉的哭嚎,眼中还是浑浊血光,茫然抬头,“本宫能去哪儿……?本宫的一切,都在这帝城之中……,回吧。”
她十五岁起,就坐镇这片江山,为九御付出了青春,付出一切,到最后,却引狼入室,不但两手空空,还要众叛亲离,声名狼藉!
这叫她如何甘心!
不走!
死也不走!
只要她手中还有这国玺一日,九方盛莲就一日要忌惮于她!
他的九枚兵符还没有全部到手,麾下真正能掌控的除了凤魇那些乌合之众,正规军也只有五千锦鳞卫。
而她,是九御至高无上的摄政大长公主,即便没有族人簇拥,没有九部互为援手,就凭她摄政十几年的威望,只要登高一呼,但凡皇朝的黑骑军将领有十之一二肯进京勤王,他九方盛莲就必定一败涂地!
她就要凭自己,逆转乾坤!
姜洛璃抱紧怀中的国玺,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
然而,车撵在宫门口停驻时,那算盘还没打好,倦夜就又传了阮君庭一道口谕。
“大长公主,君上说了,旧园的戏已唱完,公主可以再抱着国玺睡三天,三日之后,劳烦您自己个儿将国玺送上宏图殿,之后,自请贬为庶人,随姜氏一族罪妇一道,赴太冲山供养神明,为先祖恕罪。”
什么!!!
姜洛璃猛地掀起车撵纱帐!
“你敢给本宫再说一遍!”
倦夜懒懒将手中千杀刃收入鞘中,根本不稀罕再与明少商对峙,“君上的口谕,只说一遍,公主若是没听懂,就三日后带着国玺,到宏图殿上自己去问君上。下官还有要务在身,告退。”
他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脚步,回头道:“大长公主,您不会还惦记着大婚那码子事儿呢吧?”
他冷冷一笑,幸灾乐祸地有些不加掩饰。
当初摩天雪岭之上,那姓温的就曾经提醒过梅兰竹,君上即便没了记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操控的,稍有不慎,遭了反噬,便是灭顶之灾。
如今,果然应验了。
“九方盛莲!你好手段!”姜洛璃再也无法冷静,一阵狂怒,抓了车撵上的一只花瓶,向倦夜砸去。
倦夜脚下一挪,轻而易举地避开,扬手招呼随行人马,“回了,君上还等着咱们复命呢。”
他的身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轻快过。
五年,自从亲眼看着重露等人被灭口,摩天雪岭上的那个秘密,就一直堵在心口,日夜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今,总算能痛痛快快地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