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他抓了案上的笔,便要画千阙的脸蛋!
千阙吓得从他膝头跳下来,捧着自己的小脸就跑,“不得了了!父君杀人了!父君杀人了!”
“小东西!”阮君庭也跳过御案去追。
两人绕着房中的两根柱子,一个躲,一个抓,玩得不亦乐乎。
终于,阮君庭脚下一个急刹,掉头绕回去偷袭,一头将千阙抱了个满怀。
千阙哇哇叫着,扑了上去。
他就顺势将他举了起来,在屋中央转了一个大圈,又一个大圈,转的孩子头晕眼花,还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父君,哈哈哈……,我错了!孩儿知错了!哈哈哈哈……”
等两人都玩累了,就索性在地毯上一躺,摊成两个大字,齐刷刷望着屋顶的画梁。
阮君庭的记忆中,自己从未如此放肆,也从未如此畅快,而且,是与一个孩子玩耍,心情大好。
“说,想要什么,孤全都应你!”
千阙爬到他身边,歪着头眨了眨眼,“孩儿已经有了疼爱自己的父君,还想和普通人家的小孩一样,有疼自己的娘亲。”
他想了想,“嗯……,若是再有个妹妹就更好了,就像凤叔叔家的糯糯那样的。”
“想要个娘亲……?简单。”阮君庭坐起身,重新打量这个小屁孩,“去找人替你梳洗更衣,孤这就带你去找个娘亲回来。”
“真的——?”千阙登时两眼冒星星,也不管什么君臣父子之礼,扑上去抱住阮君庭满是朱砂墨的脸,啊呜啃了一大口!
“谢谢父君!”
他掉头提着袍子往外跑。
跑了几步,又停住,扭头咧嘴笑,“谢谢爹——!”
……
千阙去更衣的功夫,倦夜已经去长秋宫送了折子回来了。
“如何?”阮君庭不喜欢宫人近身,就自己去了屏风后换了身便装。
倦夜就在外面复旨,“回君上,长秋宫那头昨夜闹得甚凶,今日倒是没什么大动静,估计是折腾累了。”
“累了?”阮君庭换了身素净如云的白衣,只将冰川样的银发疏懒拢在脑后,去了一身君皇的凌厉和至尊,倒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姜洛璃不会累。”
他原本被千阙哄得甚好的心情,莫名又一抹忧虑,“派人盯着,稍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
阮君庭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现在几时了?”
倦夜知道他是在担心凤乘鸾了,“君上,她刚进去一个时辰。您放心,说好了天黑前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嗯。”阮君庭的睫毛,微微低垂。
这是最后一次,过了今日,他就再也不会让她出去冒险,替他干那些杀人放火的事。
他要将她好好的养起来,叫她再也不会受伤,让她安心的只做个小女人。
她那双手,再也不需要染血握刀,只需软软地给他捏在掌心,就好了。
“君上……”倦夜实在忍不住,声音有些低,欲言又止。
“嗯?”阮君庭想起那日在冷泉水下,望见凤乘鸾映在水中的身姿,心情又立时好了起来,整了整衣领,提步向外走去,“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倦夜在后面,停顿了一下,并未紧跟,对他的背影道:“她说的,都是真的,臣可以以性命为证!”
“……!”阮君庭的脚步便立时滞了一下,半回眸,冷漠如常,“知道了。”
他带着千阙,微服离宫。
从帝城的镜湖中登上一艘画舫,之后由水路进了横贯昊都的运河,顺流而下,去了迷罗坊方向。
随行的锦鳞卫都觉得,今日的君上,肩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舒展,步子比任何时候都轻快,连那眉间从来都化不开的浅浅川字,都消失不见了。
旁人都当是父慈子孝,天伦之乐的缘故。
只有倦夜知道,是因为君上很快就会见到那个女人。
他按着腰间的千杀刃,守在外面,听着舱内千阙咯咯咯地笑声,和阮君庭偶尔一两声低沉温和的笑,也是第一次觉得腰板笔直。
五年来,心中那份将人压得喘不过来气的愧疚,如今总算吐了出去,从今以后,他只需精诚尽忠,死而后已便是。
——
礼部长老府内,被四时花草环绕在中央的书房,四面轩窗紧闭,门前横七竖八倒着许多具护院的尸体,门口,有两列身穿鸾服的凤魇把守。
屋内,凤乘鸾一只脚蹬在太师椅上,靴子踩在梅兰竹两腿中间,手中一把从林十五那儿借来的千杀刃,在飞快地耍着花儿,带得风呼呼响,还有意无意地从刀刃上吹断老头儿几根白胡子。
吓得梅兰竹脊背与椅背贴得紧紧地,上下都不敢动。
上面动了,放血!
下面动了,断根!
“凤小姐……,有话好好说!”
“叫三爷!”凤乘鸾拉长了腔,沉沉纠正他。
“是,凤三爷,咱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梅兰竹脊背上的冷汗,都已经凉透了。
他当初若是知道,这女人被人抢了夫君和孩子会疯成这副德性,就算丢了半条命,也要将她妥妥帖帖地安排来九御哄着。
现在倒好,不但同气连枝的九部死得只剩下他一棵独苗,连“长老院”这三个字,也从此不复存在了!
“我跟你,能有什么好谈的?”凤乘鸾端详着手里的刀,随便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刀刃便嗡地一声。
“谈买卖!”梅兰竹孤注一掷,“老夫交出兵符,三爷在君上那儿,给老夫一家老小求一条活路!老夫保证,只要求得性命,必定立刻告老还乡,从今以后,再也不问世事,不但如此,等老夫和家人彻底安全后,还会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三爷!”
他的舌尖,暗暗碰了碰牙缝中藏着的一只极为细小的哨子。
这女人若是答应他的条件,大家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若是不答应……
那就不妨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凤乘鸾掂了掂手中的刀,“秘密?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
既然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梅兰竹也坦然了许多,“老夫做生意,向来明码实价!”
“哦?”凤乘鸾将刀锋抵在他老皮皱皱的咽喉,“那我问你,当初你与沈星子谈妥的条件是什么?”
“……!”梅兰竹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问的是这个,“这个……”
“说!不说没得谈!”
“好!我说!”梅兰竹定了定神,“是十万黑骑!”
凤乘鸾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他的人将洗去记忆的君上拱手相让,而我,用十万黑骑的尸体来交换。”梅兰竹说得有些艰难。
“十……万……”凤乘鸾沉沉重复了他的话,“尸体……!”
她的脑中,轰地如被一道天雷贯穿!
十万黑骑,是何等强悍的存在!
他们每一个人,都顶得上半个战铮峰!
那十万人死在摩天雪岭,若是被人挖出,变成十万尸煞……!!!
啪!
凤乘鸾反手撤出一记响亮的大耳光,狠狠抽在梅兰竹那张老脸上,“你混账——!你以为太庸天水真的亡了,沈星子会放过九御?”
梅兰竹原本皱巴巴的五官,被这一巴掌全部打歪,口中一腥,多出两颗牙来。
“呵呵呵……,”他咧嘴笑,血水混着口水从牙缝里淌下,“老夫活不了那么久,也顾不得那么多,老夫当时只知道,若是不尽快将君上请回来,九御的皇座就会落到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手中,祖宗千百年来的基业,就彻底毁了!”
“你们那样对他,与毁了他有什么不同!”凤乘鸾气得两眼泛红,浑身发抖,恨不得现在就将这老头子的人头,用钝刀,一刀一刀割下来!
梅兰竹惨淡一笑,微微低头,似是沉思,接着,很快又抬起头来,“所以……,老夫想要一个弥补的机会,请凤三爷,成全!”
凤乘鸾不语,死死盯着他。
她若是现在一刀宰了他,再将这府中翻个底朝天,也不怕找不出那枚兵符。
可若是真的找不到呢?
阮君庭的时间不多。
多拖延一日,就多一天变数。
“三爷,”梅兰竹见她犹豫了,道:“其实,当年,在摩天雪岭下,虽然沈星子一心想要你的人才没有赶尽杀绝,但若老夫坚持要斩草除根,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也活不过那一时三刻。”
他长长一叹,“我当时想啊,一来,你有孕在身,实在有点于心不忍;二来,也是想留一条后路。”
他浑浊的双眼,望着她,“老夫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死不足惜,但求君上看在你和孩子的份上,哪怕顾念一丝一毫这五年中的关护,能放过我家中妻儿老小,为梅家留一截香火。”
凤乘鸾没说话,静静沉吟片刻,手中的千杀刃一转,调转了刀锋,“放了你,可以,不过,条件重新谈。”
梅兰竹便暗暗在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三爷请讲。”
“我要兵符,和你方才要用来交换的秘密。今日之事,是你咎由自取,要谈条件,总要筹码够大!”
“……!”梅兰竹想了想,审视而不确定地看着她,“老夫若是说了,三爷事后反悔,怎么办?”
凤乘鸾的刀又比量了回来,“现在不说,我保证叫你马上后悔!”
梅兰竹咬咬牙,“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