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追赶,终于,在北疆之外的忘城寻到了他们的踪迹。这忘城,如今也算是沧赫国的领土了。只是,那里居住的百姓,还是以原先渊国的百姓为主。
那一夜,月明星稀。苏勍墨驾着一辆马车行走在苍茫的大漠中,只要过了这片大漠,再过了忘城,便可看到沧澜江了。一旦度过沧澜江,月影便能安全了
“二月十八,今日就是二月十八了。”连日的赶路,便是应命运之言,死在沧澜江边么?苏勍墨忽的一阵苦笑,人人都希望能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可他,如今到宁愿不知。明知前面死路一条,可他……却别无选择。只能一步步的往黄泉路走去,因为,马车内的那个女人,是他这辈子想要疼爱的女人。却又是他无缘相守的女人。他能做的,只是希望她能过的安好。
到了忘城之后,已然是子夜。空荡荡的大街上,很是萧条。似乎,当真像是一座被世人遗忘了的城池,无人打理。
月影挑帘看向外面,对着苏勍墨轻声问道,“师兄,我们快要到沧澜江了么?”
“是的,穿过忘城,在过一片荒地,便可到沧澜江了。”苏勍墨淡淡的说道。马蹄达达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上回荡。竟让人感到一阵不安。
果然,没多久,便从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苏勍墨怔了一下,随即猛一鞭子挥了下去。那马儿吃痛的狂奔了起来,月影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往后仰去。亏得霜儿眼疾手快,直接扑过去给她当了垫背。
“霜儿……”
“小姐,后面有人追上来了。没想到,皇上这么狠心,当真是要干净杀绝!”霜儿气愤的说道,只是眼底蕴藏了一丝月影看不懂的不舍。
“呵……如今,他坐拥江山,又怀抱美人,甚至将为人父。而我的存在,与他而言,不过一个笑话,一场闹剧,一个碍眼的东西。他怎还会容我于世?”月影嗤笑着道,即便是她要躲到天涯海角,他也还是不肯放手。司徒珏啊司徒珏,你何苦这般不饶人?
马蹄声渐渐逼近,苏勍墨猛的对马车里的霜儿大喊,“霜儿,我去挡住他们,你来前面驾车,只需一路北行,到了沧澜江边,一切……都随命而定吧!”语毕,他一个飞身向后,抽出身边的软件对敌。
随命而定?霜儿来不及发愣,直接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马车,晃悠着身子勉强抓住了缰绳,随即取过鞭子,猛的抽了下去。
马又飞快的奔驰起来,师兄说的对,一切都随命而定吧!命里说她为小姐而死,那么,她就为小姐而死,只要小姐她们母子平安。
身后,一阵刀剑声,月影很想回头看看,看看师兄如何了。可是,她此刻连坐直身子都有些困难,如何回头。
忽然间,她恍惚觉得后面没有声音了。好像空荡荡的街上,除了马蹄声,便什么都没了。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师兄,影儿欠你的,影儿欠你的!
泪,愈加的汹涌。月影痛苦的紧拽着胸口,连呼吸都觉得发疼。
那厢,苏勍墨无力的倒在地上,临死都要看着月影她们远去的方向。“影儿,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语毕,他整个人都倒了下去。即便是暗骑他们踏着他的尸身而过,他也不会有感觉了。忽的,起了一阵风沙。在他的尸身上落下了一层泥沙,将那些血渍轻轻的掩埋。
霜儿不敢回头,一味的抽着马鞭。如今的她,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一路北行,一路北行,一路北行……
终于,她隐隐的看到了沧澜江。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又似乎看到了死亡。矛盾的景象,矛盾的心情,正是此刻的霜儿。
“小姐,沧澜江到了,我们到沧澜江了。”霜儿有些激动的对着马车内的月影说道,却不知,此刻的月影,还在为苏勍墨感伤。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霜儿俯身钻进马车,将月影扶了出来。
她环顾四周,隐隐看到不远处有个小茅屋,而小茅屋的旁边,还有一艘船。
“小姐,咱们过去看看。”
月影没有说话,呆若木偶的随霜儿扶着她往小茅屋走去。耳边忽然响起了师兄那日说的话,“影儿,你要记住,如今你的身子不再是你一人的了。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挫折,你一定要坚强。为了孩子,也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可记下了?”
那时的她,还因为师兄的这句话困惑不解。好端端的,师兄为何会说那样的话。如今,她算是明白了。因为师兄一早就猜到自己可能会命丧九泉,那霜儿呢?她的霜儿是否也会?
忽的,月影一把挣脱霜儿,随即又紧箍着她的双臂,“霜儿,我不想害了你,你快点逃,逃的远远的,只要离开我的身边,你就不会受连累,你就不会像师兄那样死了。我是祸星,我就是祸星,是我害死了师兄,我不想再害了你啊,霜儿!”
这一刻,月影哭的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到底谁能告诉她,此刻她该怎么办?能怎么办?身子缓缓的下滑,她整个人都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一脸的无措!
霜儿随着她缓缓的蹲下身,轻轻的抚着她的青丝。“小姐,霜儿这辈子没别的祈求,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过完此生。还记得我初入将军府的时候么?那时,我不愿意搭理任何人。总是受罚,可是,你每次都会偷偷的藏热馒头给我吃。还记得有一次,因为馒头太烫,你胸前整一块都给烫红了。那时的我就决定,不管日后怎样,我这辈子都只会忠于小姐,不离不弃。即便是为小姐去死,霜儿也无怨无悔。只是,小姐,你别忘了……”说到此处,霜儿的脸上早已经一片湿润。
“霜儿……”月影看着霜儿,痴痴的低喃了一声。
霜儿勉强的敛了敛情绪,仰头,尽量的把眼泪逼近去了些,“只是小姐别忘了,每年霜儿的祭日,你一定要投个馒头在沧澜江,就当是,就当是霜儿吃了……”语毕,霜儿再也忍不住,抱住月影痛苦了起来。
小姐,如果霜儿不在你身边,谁来照顾你的晨起洗漱?谁来提醒你天凉了,该添衣了?又有谁能半夜起来给你暖脚?
霜儿痛苦的闭了闭双目,抬头望向天空。老天爷,不是霜儿怕死,是霜儿舍不得小姐。霜儿再这里求你,一定要保佑我家小姐母子平安,一定要啊!
马蹄声渐渐逼近,一晃眼,暗骑便带着那支黑衣骠骑来到了月影跟前五丈处。
“王妃,别来无恙吧?暗骑是奉主子之命,来取你性命的。不知,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漆黑的夜里,只有淡淡的月光孤寂的落在这尘世间。
月影看不清他们的脸,而她,也不需要看清。转身,看了眼身后的沧澜江。只要过了这沧澜江,她便远离那个男人了。可是,她终究还是过不去呵!无力的笑笑,回身看着暗骑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举头三尺有神明,终有一日,他会得到报应的,一定会的!”
“呵……”暗骑嗤笑了一声,随即扬手一挥道,“放箭!”
数十只箭就那样齐刷刷的射向她们,霜儿一个闪身挡在了她的跟前,所有的箭都深深的刺入了霜儿的体内。看着渐渐从她嘴角溢出的鲜血,月影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那泪水,一颗颗从眼眶里溢出,滚落。
“小姐,你……一定要……好,好,的……”语毕,霜儿用仅剩的一丝力气将月影推入了沧澜江。
沧澜江的江水很湍急,一转眼,月影便已消失无踪。只隐隐的听到一声,“司徒珏,你欺人太甚!”
看着湍急的水面,霜儿吃吃的低喃。“老天爷,保……佑……我……家……小……姐……”语毕,她便倒在沧澜江边,再不动弹。
“霜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刺破了这静谧的夜空。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回头的瞬间,他们只看到一抹身影掠过,下一秒便飞到了霜儿的身边。
“霜儿,对不起,我晚了一步,我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司徒默抱着霜儿,哽咽着说道。看着她背上的箭,他只觉得那每支箭都刺入了他的心上。很疼,疼的他整颗心都要裂了。
“六哥……为什么你非得赶尽杀绝,为什么?”他蓦地朝着天空大喊,下一刻,嗜血的眼神狠狠的扫向暗骑他们。
“你们……都该死!”语毕,他小心翼翼的放下霜儿。飞身过去,手到之处,只听一阵接着一阵的卡嚓声。之后,所有的人都从马背上倒了下来。
月色如洗,淡淡的月光似一层银霜,使这天愈发的寒冷起来。
司徒默就那样呆滞的往霜儿一步一步的走去。原本他不相信六哥会这么绝情,原本他不相信六哥会真的对他们干净杀绝,原本他真的不相信六哥和六嫂真的会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可如今,他信了。当他亲眼看到霜儿被乱箭射死的时候,他信了!无力的跪倒在霜儿身边,看着背上那一支支的箭。他苦涩的扬了扬嘴角。“霜儿,都说女子爱美。如今,你怎么可以容许自己这么丑呢?来,我帮你把这箭拔出来,如果疼的话,你就喊出来,知道么?”
他像是哄孩子般,轻声哄着。又伸指点住了霜儿的几处大穴,随即猛一下抽出了一支箭。鲜血溅了他满身,将他的那一身白袍染红。他却依旧只是那样轻声一笑,“霜儿,别怕,没事的,不疼对不对?”语毕,他又一支接着一支的将她身上的箭拔出来。
终于,所有的箭都拔了出来。他又将霜儿抱回怀中,“霜儿,你知道么?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从没一个女子像你那般骂我登徒子的,也从没哪个女子亲手给我上药的。再遇,我便发誓,终有一日,我会让你成为我的王妃。可是,你怎么就不能等等我呢?你怎么就不能再等等我呢?”
说着,司徒默竟嘤嘤哭了起来。方才那个嗜血若地狱修罗般的男子,如今竟似个孩子般哭倒在霜儿身上。
“她……刚死?”蓦地,远处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圣医的脸出现在月色下。只见他背着个药篓,银发白须,样子倒是极为和善。
“若是你不想死的话,我劝你最好立刻消失,否则,下一刻,我让你也成为那冰冷的尸体!”司徒默努力的压制着心中的怒火,他不希望在霜儿的面前成为杀人狂魔!
只见圣医呵呵一笑,随即轻抚着白须道,“若是刚死,我兴许还能救活她。如此,你还要杀了老夫么?”
圣医的话,让司徒默蓦地一怔,随即放下霜儿,一下子闪到了圣医的面前。不可思议的抓着他的双肩问道,“你能救活霜儿,你真的能?”
“死马当做活马医!这句,你听的懂吧?”看着眼前这痴情的男子,圣医那沧桑的眸子里,有着一丝赞叹,却也藏着一丝惋惜。
司徒默怔了一下,回身看了眼面色惨白的霜儿。“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便一定会去尝试!再坏,也不过若现在这般吧?”
“好,那你即刻喂她吃下这颗药丸。然后我们快马加鞭回长安城,有好几味药引,我都留在宫中了。”说着,圣医从衣袖中取出一颗药丸给司徒默。那司徒默毫不犹豫的将药丸逼入霜儿口中,随即抱起霜儿飞身上马。
他也想回宫中,问问六哥,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
沧澜江的江水常年湍急,月影只觉得自己若一片浮萍,在水中忽上忽下。她忽然间想到了当日在离王府的荷花池中,那种窒息的感觉,似乎很是熟悉。
只一晃眼,方才的那一幕再度跃入她的脑海中。方才,霜儿死在她眼前了么?就那样活生生的被乱箭射死了么?
司徒珏!我于你早无半点威胁,为何你要如此欺人太甚,为何你非得赶尽杀绝啊?
江水一直往东流去,月影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愈来愈重,而且神思越来越混沌。终于,她缓缓的闭上了双目。
再完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司徒珏,若我不死,你我之间的恩怨,不死不休!
无忧城位于沧赫国东面,与沧赫国国都空城只隔了一大片的草原。虽说取名为无忧城,却不是一个真正的城池。其实,无忧城里的老百姓都是以牧羊为生,他们居无定所,却每日都乐在其中。或许,当真是知足便是福吧!所以,只要这批百姓所居之处,便是无忧之城。
这一日,日出之时,无忧城的百姓在面向神殿祷告之时。赫连毅一袭月牙白缎袄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到来。才初春,草原上依旧显得光秃秃的,只冒出了几点草芽。
每年这个季节,无忧城的百姓都会来到空城外定居,日日都面朝着神殿祷告。只希望今年的草原依旧茂盛,牛羊都能吃壮。
“皇上万岁。”老百姓见着赫连毅过来了,皆恭敬的跪伏在地上。这个少年皇帝,十五岁登基,十六岁带兵出征,将临近的小国尽数收了。甚至于,如今还一心往南,开始攻打渊国。
“不好了,不好了,沧澜江边有个女人,不知是死是活……”忽的,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小男孩慌慌张张的朝人群跑来,见着赫连毅,吓得当即跪了下去,连连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罢了,带朕去看看。”那小男孩愣了一下,随即一骨碌爬起来,在前头领着。而赫连毅则驱马跟在后头。不是很远的路,却让他思绪万千。会是她么?她,终于进入他的生命中了么?
正想着,只听那小男孩遥手一指,“皇上,你看,那女子就在那。穿着红色斗篷,那上面绣的还是银色的扶桑花呢。”
这些年,沧赫国种出了各式各样的扶桑花,却始终种不出传说中的银色扶桑花。传闻,见到银色扶桑花的人,会一辈子幸福。只是,时至今日,终是无人得见。
看着远处的那抹声音,赫连毅只觉得自己的心愈跳愈快,几乎要到嗓子眼了。是她,真的是她。虽然此刻的她是那般狼狈,可是,他却一眼便能认出。她穿着他送给他的扶桑花斗篷,她宁可往沧赫国跑也不愿留在那个男人身边。他的月影,他的千泪,他这辈子誓要守护的女人!
猛一脚踏在马背上,他飞身而起,几个轻跃便来到了月影的身边。轻轻的握起她的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此刻她的身子好冰,比沧澜江的水还要冰。他俯身,轻轻的吻着她冰凉的前额。轻声低喃,“千泪,我的千泪,我终于等到你了,终于,等到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所有的人都膛目结舌。他们的皇上,在吻一个如此狼狈不堪的女人?大家都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随即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确定自己没看花眼之后,都议论纷纷。
“皇上刚吻了那个女人?”
“恩,对。”
“那个狼狈不堪的女人?”
“恩,没错。”
“那个是我们的皇上么?那个女人真的狼狈不堪么?”
“恩,恩,是我们的皇上,而且那个女人真的很狼狈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