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未分开过。
孤僻的自己和孤僻的她。
有时候这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两人。
凌六将他视作唯一。
凌漆想,也许他也将小六认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亲人。
他只有电脑,和女孩。
这两样,构成了少年前几年生命的全部。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他却逐渐离开了凌六。
少年也开始向往那些未知领域。
比如蓝天大海,比如山河冰川,比如日出朝阳,或是飞鸟晚霞。
自由,与平静。
忽然在某一天成为了他万分渴望的东西。
于是。
他离她越来越远了。
两个人一起行走的生命里,终于有了一个分岔路口。
少年也终于在这时候,松开了曾经与女孩紧握的手,做出了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凌漆慢慢走到女孩面前。
垂眸的少年蹲下身,在凌六诧异哀恸的眼眸里,将她温柔地,轻轻地,搂在了怀中。
浓郁的血腥味和焦土味都并未让少年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
他发现自己能感受到的,只有一颗发出绞痛的心。
少年抱着女孩,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曾经那样,安抚着她。
感受到渴望已久的温暖,凌六忽然抽噎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紧紧回拥着少年,放声大哭:“你终于愿意回来了吗?!”
“凌漆……我好想你……”
“我很快就能治愈好自己,你不用担心我……”
原来仅仅是得到少年的一个拥抱,就好像能够让她幸福很久,“等我一下,很快的、真的很快的!”
“很快我就能治好自己,攻破城市,给你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我——”
“小六。”
然而,少年却轻声打断她:“住手吧。”
他低沉的声音里,透漏出了些许疲惫,“结束这一切吧。”
女孩顿了顿。
从少年的话语里,她听出了他想要表达的东西。
没有谁能够杀死凌六。
除了她自己。
“为什么……”女孩喃喃问道:“你还是没有,想要回来,回到我身边的意思啊。”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为什么啊?
为什么?
凌六怔了一下。
忽然又愤怒地捶打他的后背:“为什么为什么!?”
那通红的眼睛里流着遏制不住的泪水:“零七号!为什么你只会想要离开我啊!”
捶打的手突然捡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碎石,狠狠地扎进了少年的后背:“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零七号!你这混蛋!你是永远无法摆脱我的!永远!就算是死,我也会带着你一起的!”
她说到最后,凄厉的哭声竟再度撕破了尚未治愈的喉咙,鲜血从女孩的唇角涌出,她抽噎着,却依旧万分不甘心地紧紧抱着凌漆。
少年的后背血肉模糊,然而抱着女孩的手却并未松开。
他等待着疯狂的人在怀中逐渐安静,一语不发,到最后,他终于听见了得不到回应的女孩,那彻底绝望的呼唤——
“哥哥……我……想给你一个美好的世界……”
细弱蚊声,充满了极致的哀恸。
这一刻,凌漆终于说话了。
“可是。”
“小六,”栗发少年静静看着她,清秀的模样终于也有些许无奈,勾着唇,他吐露着真心,轻声说着:“哥哥我啊,只是,想要一个平静的世界呢。”
女孩微顿。
少年的声音就像流淌在山间平缓前进的小河,听他如风般温柔的话语轻轻落在耳边——
“它不需太过美好,也不要太过悲惨,就像平静海风吹过静谧的大海,偶尔起点波澜,就够了。”
“我从没想过平静祥和的世界必须要由其他人毫无意义的死亡来造就,我讨厌大风大浪,讨厌一切纷争,如果可以,我真想一辈子都当一个普普通通修表工,缩在我狭小漆黑的工作室里,每天在闹钟里醒来,去楼下买一两个馒头一杯豆浆,或是喝点稀饭。”
“听楼上偶尔的争吵,看楼下热闹的广场,看盛夏里的烟火,冬日里的飘雪,春天的百花,秋黄的落叶。”
“虽然以前会整天防备猎人,担心着要是被发现怎么办,但是小六,你知道吗?”
少年静静说着,也许回忆起了什么,勾勒着唇角,温柔微笑:“那段日子,我却真的很喜欢。”
很平淡,好似他真的像一个普通人,就这么简单地生活在浩瀚繁华的城市里,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车流人流在身边穿过,而他融在其中,享受着在人群里穿越的温暖。
一步一步,慢慢地,一直走着。
走到天荒地老,走到世界尽头。
那是他想要的平凡,和自由。
周围似乎变安静了。
一切嘈杂都在少年轻缓的话语里逐渐消失。
黑色乌云在天空翻涌不停,狂风吹在大地,明明所有的事物都极度的混乱吵闹,可好似唯有这一片天地是如此的静谧安然。
沉默许久以后。
少年感觉怀中的女孩有了新的动作。
随着她微微颤抖的呼吸,从后背传来的锥心痛苦忽然席卷了少年全身!
凌漆垂眸,看着从背部刺到前端的尖刃,那栗色眼瞳里,似乎有着了然与无奈。
鲜血从他唇边流下,顺着嘴角滑落。
他笑了,“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
凌六顿了顿。
她将凌漆抱得更紧,“你不后悔吗?”
——“就这么跟我一起死了,你就再也看不到你想要的世界了。”
少年道:“没关系。”
“至少,我曾经生活过——在这个我曾欢喜的世界里。”
“时过境迁,却有着永远都不掉的痕迹,在我心里,我会永远记得。”
——“我像个普通人一样,存在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