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出来,宋老国公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当初答应宋舒嫁给魏琰,宋老国公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魏琰只要还活着,他的身份暴露就是迟早的事情,而一旦魏琰的真实身份被人知道,宋家必然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因为不管魏国和夏国关系多好,那也是两个国家。魏琰是魏国的皇子,宋家是夏国的重臣。魏琰娶了宋老国公的孙女,这件事原本应该属于两国和亲的范畴,应该夏国皇室同意,并且昭告天下的,但所有人都被蒙在了鼓里,包括夏皇。
宋老国公早就想过魏琰身份暴露之后他要如何应对,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夏皇的怀疑。宋老国公知道自己万一说错什么话,宋家就会悲剧,而他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夏皇放心。至于宋老国公说两国交战他会亲自绑着魏琰上战场,不过是在跟夏皇表忠心罢了。真有那么一天,他是不可能那样做的,因为魏琰是宋老国公的孙女婿,即便宋老国公曾经看魏琰很不顺眼,如今看魏琰也没有那么喜欢,但魏琰是宋老国公的宝贝孙女的丈夫,是宋老国公未出世的重外孙女的父亲。宋老国公已经有了两个重孙子,如今最期待的就是宋舒肚子里未出世的重外孙女了,几乎隔一天就要跑到墨府去看看宋舒。
夏皇那一关算是暂时被宋老国公应付过去了,但是魏琰假死事件突然暴露所引起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因为夏皇没有表示什么,所以夏国朝堂上倒是没有任何异样,文武百官不管心中在想什么,都只能想想,因为不少人都觉得,魏琰假死的事情,最开始知情的肯定不止宋国公府,还有靳家和安平王府。而这三家如今俨然是夏国朝堂上最顶尖的存在,并且三家关系太好,还都是夏皇的心腹,不管是明着来还是暗中做什么小动作,敢招惹他们三家的人就是在找死。
千叶城里的百姓私下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当事人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魏琰本就很少出门,如今为了陪宋舒更是基本不会出现在外人面前。
但魏琰没说什么,不代表他什么都没做。他假死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如今突然这样大面积地被暴露了出来,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目的一定不是为了魏琰好。
魏琰的生意遍布天下,他派人开始调查消息的源头,但是很快就发现线索断了,是真的断了,因为魏琰的人一发现一点端倪,可疑的人就被人先一步杀掉了。
“魏琰,不会有事的。”宋舒轻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对魏琰说。如今是三月中旬,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魏琰因为身份被暴露的事情这几天有些心绪不宁,暗中调查又没有进展。
“我知道。”魏琰对着宋舒唇角微勾,浑不在意地说,“能有什么事啊?暴露了就暴露了呗,爷爷都说服夏皇了,别人就更不用担心了。”
“魏琰。”宋舒伸手轻抚了一下魏琰的额头,看着魏琰的眼睛说,“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你有心事。”
魏琰神色一怔,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很多,伸手拥住宋舒就叹了一口气:“这两天我一直做噩梦,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魏琰其实不是担心自己,他这两天做梦一直梦到魏皇和乔皇后,还有他跟魏琪小时候一起玩儿的事情,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昨日刚刚给魏皇和乔皇后写了一封信,派人暗中送了过去,不过大概要过几天才能送到。
“你是不是想你爹娘了?”宋舒轻轻拍了拍魏琰的后背说,“等孩子出生了,我们带她去魏国看她的祖父祖母好不好?我又不丑,不怕见公婆。”
魏琰轻抚了一下宋舒隆起的肚子说:“舒儿这么好,爹娘很喜欢你的,等女儿出生了我们就回去看看。我上次回去发生了很多事,走得太匆忙,都没有抱一下侄儿。”
“好。”宋舒点头。
距离邱宝阳正式开始为司徒琏医治眼睛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这几天司徒琏一直处于一种激动的状态,因为他每天都感觉自己眼前更加明亮了一些,微弱模糊的光影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当他感觉到眼前出现了亮眼的彩色,有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就按捺不住自己兴奋的心情,开始祸害墨府后花园里盛放的鲜花。
他采一朵,拿到眼前仔细看啊看,感觉真好看,然后扔了再采一朵,感觉更加好看了。原来他只能闻到鲜花的香气,也曾经想象过花是什么形状和颜色,如今亲眼见到,感觉这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范围。不仅鲜花,就连小草和大树,周遭的一切都那么美,让司徒琏心中充满了新奇感。
墨青照旧在傍晚的时候揽着靳辰过来花园里散步,就看到满地残花落叶,湖边的一片空地上被花瓣和叶子铺出了一片彩色的地毯,而上面平躺着一个人,一个高大的穿着暗红色锦袍的男人,不是司徒琏又是哪个?
“小莲花,你这是干嘛?”靳辰神色莫名地看着司徒琏问。她知道司徒琏的眼睛快好了,如今基本就是一种高度近视的状态,近处的东西都已经能够看得很清楚了,离得远的还不行,接下来再吃点药,视力就会完全正常了。
听到靳辰的声音,司徒琏从地上坐了起来,仰头看着靳辰,眨了眨眼睛之后,头往前面探了探说:“雪儿姑娘,你好像真的很好看。”司徒琏距离靳辰还有一段距离,只能看到一个身姿窈窕的姑娘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裙子,但是姑娘的脸却看得很不真切。他想凑过去,又觉得墨青肯定会把他踹飞。
“我问你没事祸害我的花做什么?”靳辰白了司徒琏一眼。这货最近很不正常,高冷都是昨日浮云,淡定也不复存在,每天都在府里到处乱跑,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跟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而司徒琏今天竟然祸害了墨府的花园,还自己躺在一堆花瓣上面,靳辰只有一个感觉,好傻好娘……
“哦,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好好看看它们的样子和颜色。”司徒琏十分无辜地说,“现在我打算躺在这里看星星。”
靳辰扶额:“星星太远了,你看不清楚。”
司徒琏扯了扯嘴角说:“模模糊糊的感觉也别有一番趣味,我过两天就完全好了,所以要珍惜现在这样的状态。”
墨青面无表情地看了司徒琏一眼:“你接着看吧。”然后揽着靳辰就走了。
靳辰走出一段之后转头,就看到司徒琏又惬意地在花瓣上面躺了下去,双手还背在脑后撑着头,望着天空,一副……傻兮兮的幼稚鬼的样子……
又过了两天,邱宝阳给司徒琏准备的药已经都用完了,治疗正式结束。司徒琏这天清晨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落在了实处,再也不是曾经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再也不是前些日子那有些不真实的模糊虚幻感。他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那么清晰,他能看清楚五米之外墙上挂着的那副字画上面的小字落款,他能看清楚门上雕刻的精致花纹,他看到地上有几瓣已经干枯的花瓣,他闻不到香气,也不需要刻意去闻,他用眼睛就能知道那是什么……
司徒琏前几日一直激动又兴奋的心情,这会儿却飘飘忽忽地平静下来了。他很高兴很欢喜,此刻他真的有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他的世界终于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他拿过一面铜镜,看着镜中那张脸,轻启薄唇说了一句:“你就是司徒琏啊。”
司徒琏看到了周遭的一切,也看到了自己。这辈子的第一次,他终于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司徒琏嘴角微扯,露出了一个很淡却又极为真实自然的笑容。此刻他终于学会了怎么去笑,也终于看到了自己在笑。
司徒琏面色平静地打开门,外面的阳光让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之后他放眼去看,天空湛蓝如洗,白色的云朵变换着各种形状,绿的树,红的花,青青的小草,一切都仿佛在跟司徒琏打招呼,告诉司徒琏,他们终于见面了。
司徒琏抬头,一只雄鹰展翅飞过,很快消失在茫茫天际。他心中微动,觉得自己也可以像那只雄鹰一样,展翅高飞,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看遍这世间的风景。
“小莲花!”冷肃出现在司徒琏面前,挥手在司徒琏眼前晃了晃,“感觉怎么样?”
司徒琏没有说话,就那样盯着冷肃看。他知道冷肃是断魂楼的楼主,他一直听冷肃自夸,说他长得天下第一帅,比天下第一美男子墨青还好看。如今司徒琏终于看清楚冷肃的容貌了,然后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冷肃皱眉:“小莲花你是傻了吗?笑屁啊!”
“笑你。”司徒琏唇角微勾看着冷肃说。
冷肃抬脚就朝着司徒琏踹了过去:“找死啊你!”
司徒琏轻松躲开,看着冷肃说:“你看起来很年轻。”司徒琏发现这样日子整天叫着他小莲花,跟他一起玩儿一起打架一起喝酒一起拌嘴的杀手头子冷肃,竟然是个娃娃脸的时候,感觉很有趣。
认为司徒琏是在讽刺他的冷肃,二话不说就跟司徒琏打了一架。当然了,司徒琏原本的实力就并不比冷肃差,如今眼睛完全正常的司徒琏实力也随之更上一层。两人打到后来,虽然没有分出胜负,但是都感觉越打越爽,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不得不说,打架这种事也要看气场合不合的,冷肃一直觉得跟他打架气场最不合的就是墨青,因为墨青总是实力碾压他,而跟他气场最合的应该就是司徒琏了,他们都让彼此有压力,但又不会差太多,在分出胜负之前,应该能打个三天三夜不停歇。
不过冷肃和司徒琏不是仇人,也没打算友好切磋,就只是一言不合打一架而已,很快就分开了。
“我准备去游历,你要不要一起去?”司徒琏问冷肃。司徒琏认真想了想,他所有的朋友好像都在这个墨府里面了。虽然靳辰没承认,但是司徒琏单方面认定他跟靳辰已经是朋友了,还有邱宝阳和冷肃,以及跟他混熟了却依旧不肯改口,每天管他叫坏叔叔的离夜小娃娃。
“不去!”冷肃一脸嫌弃地说,“你是个男人,觉得寂寞就去找个女人陪你,找我干嘛?”
司徒琏愣了一下:“我能想到的女人只有你家小姐姐。”
冷肃甩手就朝着司徒琏甩了一把刀:“你还是自己去流浪吧!”
“嗯,也可以。”司徒琏把冷肃甩过来的刀握在手中,点点头说,“我明日就走,今日去跟雪儿姑娘告个别。”
司徒琏到了靳辰院外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面色沉沉的魏琰。司徒琏知道魏琰的身份,但他这些日子跟魏琰没多大交情,因为魏琰一门心思都放在宋舒身上,不想理会司徒琏这个突然冒出来,看着比冷肃还二的货。
“我……”司徒琏正准备打招呼,魏琰已经脚步匆匆地从他面前走过,进了靳辰和墨青的院子。
司徒琏也抬脚跟了进去,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魏琰的声音:“金安城出事了!”
司徒琏神色微动,金安城是魏国的皇城,而魏琰是魏国皇室的皇子,这一点永远都改变不了。
房间里,原本正在对弈的墨青和靳辰都神色微变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墨青看着魏琰问:“出什么事了?”
魏琰紧握着拳头说:“我父皇突染重病卧床不起,魏琪的儿子失踪了!”
魏琰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还是因为魏国皇宫和太子府都有他的人,事发之后第一时间传了消息过来。这些消息如今都没有传开,所以千叶城没有人知道。魏琰安插在魏国皇宫和太子府的人,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什么事情他都能最快得到消息。
而魏琰刚刚收到消息就有些慌了,正值壮年的魏皇突然身染重病卧床不起,魏国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而魏琪唯一的嫡子,魏琰那个素未谋面的亲侄儿,不知被什么人偷走了,是真的被偷走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找都找不到。
再结合不久之前魏琰假死事件暴露的事情,完全可以断定,有人想要对付魏国皇室,并且已经暗中行动了。
“舒儿说让我回金安城去,但是她下个月就要生了,我……”魏琰面色难看地握拳捶了一下桌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原本魏琰隐姓埋名,在千叶城里过得逍遥快活,身边有如花美眷,又即将当爹,日子安宁又快乐。可是似乎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被打破了。一边是他的父母兄长,一边是妻儿,他不可能带着身怀六甲的宋舒长途跋涉回金安城,他又不愿在这个时候把宋舒一个人抛下,自己离开。魏琰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也听邱宝阳说了,靳扬和齐皓诚两个人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凶险,他怎么忍心在宋舒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在她的身边?
“魏琰,你走吧。”门外传来了宋舒的声音,她自己扶着腰慢慢地走了进来,而原本站在门外的司徒琏这会儿已经坐在了房顶上面。
魏琰赶紧起身扶住了宋舒:“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摔了怎么办?”
“我哪有那么娇贵?”宋舒摆摆手说,“我身体很好的,你真的不用担心。”
魏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舒儿,我不想离开你和孩子。”
“我知道。”宋舒握着魏琰的手,神色认真地说,“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选择假死隐姓埋名,不是不认你的父母兄长,反而是因为太在乎他们。魏琰,他们现在需要你,你去吧,我会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等着你回来。”
“舒儿……”魏琰抱着宋舒,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又感觉什么都不需要说,因为他们早已经心意相通。
靳辰和墨青对视了一眼,靳辰还没开口,墨青就先说了一句:“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你的,我也不允许你出去乱跑。”
靳辰摇摇头说:“我哪里都不会去,但是你们兄弟俩还是一起去金安城看看吧。”
看到墨青要说什么,靳辰摇头阻止了他:“不用废话,那边需要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我不能去,邱宝阳武功太差速度太慢,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况且魏琰此去吉凶未卜,你就真的放心让他一个人走?”
靳辰话落转头看着魏琰说:“宋舒这边你就不用担心了,有我在,她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
墨青皱眉看着靳辰,靳辰唇角微勾,神色傲然地说:“至于我,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谁敢招惹我,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的,就算我怀孕了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