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柳夕阮她今日打扮极素,与那日舞宴盛装之下倨高睨视的风仪截然不同,与后日所见的淡漠冷峻也忽而不同。
“二小姐,可是将军有话要说?”
柳夕阮低下眉眼,环顾四周,“杯舞之后阿爹就会动手。你借机趁早离开。往城东铜门楼而去。那是武将夕阳瓶之地,阿爹信得过此人,故不会翻他所辖。”
“什么。”谡深完全就是听了一本没有读过的天书啊。
柳夕阮自上而下再自下而上几番审度着谡深。“若非小妹倾心于你,我也不必多此一举。阿爹对小妹执念已深,任由氏族长老谁劝了都没有用……”
谡深听二小姐唏嘘,不由的好奇追问了一句,“何为执念?”
“我北疆墨旗氏族柳家,之所以会无出男子,说是有妖女犯下天命,断了本源。须气数散尽还复重来,方能延续香火。”
“什、什么……”
“就是小妹不死。阿爹就不会有儿子。”
啊,这!
柳夕阮见谡深目光惊现悚然,突自讪笑。“我们北疆氏族之女,天命已定,宿命难圆。长姐已被阿爹作为筹码送与临藩氏族长家,与恋人断肠绝情。今朝我与父同行,做其幕僚偃师,就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所以谁都休想坏我计运。”
谡深脑海中蓦然乍现霄广常的话来。
今夜,是至关重要的一夜。天亮以后,必当尘埃落定,胜王败寇。
虽未站队,但他自知分身无暇。他日终局一已,再无回天之术。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站霄广常一派。霄广常代表的是正统,是亥国大运。且私情难却。
然而,眼前看来柳绯君步步占据先机,敢作敢为剑走偏锋。对方算计的每一步仿佛都在他的眼下……
“翼郡王,请喝茶。”谡深已回到主厅,端起茶杯,就近而坐。客人也还在四处游走,皆为入席。
忽然,眼前瞧着一幅伏羲图。手端八卦目视前方,眼神中竟略带笑意,直指乾坤。
谡深起身,默默的走出了主厅。走向了院子的一角,阴影处站立着一个人,身穿将军府仆役的着装,却无所事事气定神闲。
谡深轻轻喊了他一声,“十六弟,父王可还好?”
那人转回身来,诧异的看向他。片刻,用手掌在脸上粗野的抹了几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却又不那么熟悉的脸。他不是十六皇子谡渊,而是谡深的父亲,亥国先王谡百绛。
谡百绛并没有表现的多么惊讶,也没有被揭穿以后的尬然。目光扫过主厅上的宾客,每一个他都叫得出名字,每一个都是熟悉又陌生。
“我做了一辈子的亥王,实属有些倦了。”谡百绛领步,谡深娓娓跟随于后,缓步走进了庭落深处,他竟走的那么熟悉。谡深不由得心生怀疑,父亲对此处早已谙熟于心。
“当年赶走了你,恨我的吧?”
“儿臣不敢。”
“说真话。”
“也不敢。”
谡百绛笑了出来。“很好。你倒是变得圆滑了。与你那侧亲王王叔都快赶上一趟人了。”
“既然父王尚在,为何退居……”
“老九啊,你真觉得我适合当这个亥王么?”
绝不能说真话!“父亲乃天选之人。尊贵血脉……”
“够了。这些话你去跟文人官客,霄广常温子合他们说去吧。皇城流民肆乱不假,皇城中我竟拿不出一兵一卒治理也是真。封疆封藩,到头来没有一个愿为我所用,也算我做人失败!”
“父、父……”谡百绛抬手,阻止了谡深强憋出来的恭维之语。
“说实话,眼见你带兵赶来,还愿意帮助为父,我……唉。是我看错了,是我亏待了你。”
“并非父王之错,是那些国师之言令人发指。”
谡百绛侧目瞧了瞧这儿子,国师之言也不过是口头之语,最终采信的人还不是自己。这是,调着头骂老爹呢?
“你大致已看出柳绯君入城其实并未带兵马。城外驻扎之军,其实是城军所扮。是吧?”
谡深眨了眨眼。他没有看出来啊!可是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并没有看出来的。于是故作高深的一点头。
“柳绯君将次女嫁入皇庭的婚事是早已谈妥的。只是那个时候并未定下由哪一个皇子迎娶。你十六弟天性温善儒雅,我瞧着是不会亏待人的。既然你有心回城援助为父,就索性一并推崇你十六弟登基吧。”
“可,霄大人那里?”
“那些夫子已老了,该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借机灭了侧亲王,与你边关也有益处吧。此次你特地赶来,不也是为了相山城屡屡欺压浠水郡都之怨么。”
“原来父王早已知晓?”
“我怎么不知晓了。知晓了又能怎么办?派兵去攻打他么。他天高水远山险路长,且又是我王弟,你是我儿子,叔叔欺负侄子又怎么了,总不能说我坐了亥王之位连自己儿子也不能受点委屈了?今日不就帮你办了么。今日之后相山无主,你爱在外头怎么造都是你自己的事。都长大了,不用处处都来汇报我,处处都指着我来替你们遮风挡雨。我挡不住。”
“儿臣,明白了……”
“今晚最大的敌人就是谡海带进来的那些兵。让你的属地军给我看好了。”
“是。儿臣知道。”
“别觉得我不疼你,不宠你。你十六弟与你一样也是不得宠的。你父亲我就这么大点能耐,庇护不了你们这么许多人。北疆氏族藩王有他们自己的禁忌,他们是入不了城的……”
“是何等禁忌,如此跋扈?”
谡百绛瞥了他一眼,却并不打算告诉这个儿子。那是只有成为亥王之人才能知晓的朝宗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