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属于一个父亲最最复杂的深爱。
柳千颜昂着头,看着他,“我能够预见将来,或许十年后,或许百年后。郡王信么?”
信?这当然是不能信的了。这种妖惑之言他又不是市井妇孺,如何能信。但是迎着她诚挚的目光,却不忍心忤逆她的一番心意。便虚掩的点点头。
她站了起来,勾住他的手,要把他拽起来。可惜她人太小,他又过于高大,纹丝不动。
她使劲的拽着,一个脱力,重心不稳眼看要栽倒下去。于是他伸手一捞,就将她捞进了自己胸前。
她像一只幼狮,奶黄色的鬓毛竖立张牙舞爪却只能哈出一口口热气的幼狮。脸颊透出通明的红晕,耳垂淡淡的粉色,额前的发梢因为用力而呲了起来在风中一飘一飘的,不经意的拂在他的脸上。
他用手指拨了开去。
若待长成,定然妖祸人间……
谡深单手撑地起身,同时将她扶立起来。
她像一个别扭的孩子,因为家境变故不得不跟随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求生,彼此并不亲熟却深知只有对方作为倚靠。
“郡王,”她突然用出孩子气的口吻试探他,“你会带着我离开这里吧?”
谡深耐着性子哄她,“很快。”他先必须对林家的人有所交待。
“很快的话……”她隐隐的垂下了头,“恐怕会来不及哦。”
“唉,什么?”
“我有预感,亥王不会那么轻易放我走的。”
“想多了的。”他挼了挼她的头发,将她从身边扯开了一些。脑子里开始想其他的事情,浠水郡都的郡王府中并没有什么女侍,因为平日里他都待在军营也用不到。后院里的厨娘的话,就怕手脚太粗糙,不能照顾妥当。
“我很好养活。”
“啊?”
“如果郡王是在担心将我带走后无力照拂,其实不需要太多的顾虑。”
谡深嘴角抽搐了两下,她到底是怎么……难道她真的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可是更令他深感恐惧的是,他竟然偶尔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次日谡深莫名收到了宫廷里送来的庚帖,打开一看居然是国舅府的外甥女,崆峒黎的。送来的小侍卫还一脸兴高采烈蹲在门口等着收打赏,谡深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匆忙的塞了几锭银子打发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风口。亥王不轻易赐婚,一旦赐婚必有所图。谡深空想半日,难道是冲着他养兵千日的属地军?以属地军之力,对抗北疆氏族军,以卵击石,蚍蜉撼树,不自量力罢了。
谡深是真的误恐了自己的亲爹。他匆忙的回到后院,拽出了还没怎么睡醒的柳千颜。也不需要带包袱,回自己的属地罢了。
“我们今日晌午就走。”
柳千颜倒是没有半分的抗拒,眼神迷茫的点了点头。
谡深出门前往林家的间隙,霄广常轿子都没坐匆匆忙忙骑着马就来了。进院子就喊,“郡王!翼郡王呐?”
小侍卫谨慎道,郡王独自出外未交待去处。
霄广常一派心急火燎,径自坐在院子里就等着。这个时候洗漱毕,正出房门遛弯的柳千颜瞧着了,哒哒哒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国舅爷侧目,“原来是柳三小姐。三小姐与郡王一道,居住可还习惯?”一个郡王带个罪臣之女,寄宿的还是官家驿站,问住的惯不惯的那都是缺心眼。
不过霄广常还真不是缺心眼,他倒是好奇,真心好奇,这位柳三小姐什么来头?翼郡王私下从牢狱将人带走在先,差点登基为亥王的十六皇子一顿胡搅蛮缠非要留下她抚养宫中,好来日做自己的妾室在后?
若不是柳绯君已死,他亲眼看着尸身悬挂城楼,都要以为这些皇子都发了疯,巴结北疆氏族藩王呢,觊觎人家氏族战士大军呢。
柳千颜还娇养在将军府时,霄广常私下就是见过的。小丫头有大将之风不假。小小年纪,人前丝毫不露惊怯之色。与她二姐柳夕阮相比的话,虽娇艳不足却憨勇可人,令人不自觉的就会放下戒备。
初登皇城舞台,一套稀碎的舞步被京都人士口口相传,倒不是什么不好的话,都说这小姑娘大将风姿临场不惧神情怡然,他日必将众小生囊括群裾之下。
霄广常打量着她,柳千颜也打量着霄大人,随即没心没肺扬起嘴角轻轻一笑。然而正是这道笑容却令霄广常无端背脊一凉。她怎能,笑得如此风淡云轻?
父亲刚刚城中遇害,自己又被族人丢下,就算再是孩子不懂世故,也应该感受到自己的处境危难。而她却沉静的,过了头。
柳千颜看出对方脸上的惊疑,缓缓敛起笑意,恭谨道,“大人是在等郡王吧。一早见着郡王手捧红色的帖子,似乎匆匆忙忙的……说是去见什么人……”
霄广常一想就能明白,谡深此刻去见的不外乎一个是亥王,一个就是他自己。自己不在府中,谡深必然会直入宫廷,见着了亥王就什么都落定了。想到这里有些坐不住,交待了谡深的护卫一句,“让郡王稍安勿躁,万万等我商议后再行事。”随即而去。
柳千颜瞧着大人背影,嘴角再次扬起,抬头也看向护卫,“护卫大哥,郡王不是交待了等他一回来我们就出发回属地么,路上马匹可备妥当了?”
护卫手掌冷汗滋滋的冒出来,提醒的对,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