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柳夕阮一点点的干枯下去,干枯的如同老者。
而事实,他原本就早已是老者。
他看着柳千颜一点点的长开,她的发丝愈发的长,愈发的密,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滑落地面。
她的四肢逐渐变得修长、纤细,在原本的衣袖中穿越而出,柔白的肌肤袒露在空气中。
她的眉眼也不再似七八岁的孩子,而是清秀少女模样,出水芙蓉,鲜艳欲滴,她抬起眼睑,波光粼粼的望着他。“亥王,可否为小女子,取一身衣裳?”
谡渊未曾多想,一手解下身上烫金黑帛龙锦,款款递到她的面前。目光中自动忽略过倒在一边地上竟然还在抽搐的老者。
原来长开后的柳千颜是这般模样的。他在心底叹息。
是美的!不同于北疆女子英气蓬勃的美野,不同于皇城女子矜持妩丽的端庄秀美。不同于西域舞娘妖娆多姿风情万种之美。
她是危险的,一看就充满阴翳的,会吞骨噬髓的骇人的惊美……
谡渊不由得屏住呼吸,一步步靠向她,将手中龙锦披阅在她肩头。
然后看着她起身,脚步灵动而漂浮的走进了水桶之中。
后退的时候谡渊才意识到自己脚后跟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低头,是一只干枯老朽的手。
枯手顺着他的脚踝摸索上了他的脚踝,然后像锁扣一样,咯哒,就扣住了。
谡渊瞬间吓住了,拼命的挣脱。就一不小心将手骨踢碎了。
他听着那具枯老的躯体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只是声音很低,轰隆隆的像打雷。
“别怕,他现在伤不到你了。”她的声音也变了,变得低沉而悠远。
“你,怎么在……在一瞬间就……”
柳千颜在木桶中转了个身,两条细长的少女的胳臂架在木桶的边缘,目光明暗交替的观望着他。
“亥王不是一直在暗中钻研我们北疆天宿族的秘密么。这,就是我们的秘密呀。”
“可是……不是说,天宿祭司与巫女,是敌对的么?”
“谁说的。只是祭司与巫女不会同在一个朝代出现。”
“为、为什么?”
“因为那些祭司,愚蠢,傲慢,自大。他们根本不懂得天地间真正的人伦是什么。于是毫无节制的扩张,收揽信徒,”视线轻蔑的瞥过地上枯萎的老者,“导致自己的信徒盘根错节,最终引来浩劫。”
“那,为什么巫女不阻止呢?”
柳千颜没有回答他,而是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掌心暗红血气在褪色……
然后慢慢的钻入水底。再次探出头来的时候又恢复到了孩子的模样。
“啊——”谡渊不免一声轻呼。
小女孩的柳千颜伸出了食指,轻巧的压住自己的嘴唇,是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谡深从廊下走过的时候就看到了走在前头的柳千颜身上披着属于亥王谡渊的黑锦袍子,袍子似乎吸满了水,走过的路上都滴滴答答的。
可是她目不斜视的,如履无人小径般,款款而去。
尾随在后的谡渊手中抱着一长卷东西,那东西用油布纸包着,十分严密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只是看起来挺沉。
谡深便开口,“亥王,可否要为兄帮忙?”
谡渊闻言竟似吓了一大跳,手一松,抱着的油布纸卷也落在了地上。
谡深以为自己眼拙,居然看出那纸卷自己动弹了一下?
“不、不必了!……我的画。”说完重新扛起了油布纸卷。前头的柳千颜已经走远了,他慌忙的跟了上去。
那一夜,皇城中无风,无云,天空一片静朗,仿佛预示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城中的百姓家门紧闭,谁也没有意识到黑夜中已然有人悄然入城了。
入城的都是东周国的武士,他们并无敌意,只是提早前来稍加部署,好迎接即将到来的东周荆条君。
亥王登基,万众欢庆,是天经地义的。
而作为邻国东周必然也是要表示躬亲。
但是荆条君此番前来却是出了所有人意料。荆条君当年被送往东周作为两国邦交友好的人质,对于亥国的怨气早已轰天可鉴。
所有人都以为谡荆条不会再回来了,他绝不会再踏入皇城,就像所有人都认定九皇子翼郡王绝不会是那一个赶回城都援助亥王的人。
然而万事万物总是经常的叫人措手不及。
谡渊一宿没睡,恍惚中依然能见那一卷包裹着柳夕阮干枯的躯体的油布卷在自己怀中蠕动,狰狞不已。
“啊——”从怔忡中惊醒过来时就看到宫人小吕子眼巴巴的瞧着他。
“亥王?亥王,您醒啊?”
“怎么。”
“有一封东周来的国书。”
“什么?!”
他慌忙四顾,才想起来始终监视着自己的柳夕阮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