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谡深还是先说了,“没错。我去救你们姐弟的时候并非是受托于鬼刃。”
他以为崆峒茗多少会诧异,然而崆峒茗到表现的很淡然。
“亲王是觉得在我们崆峒家有利可图,才施以援手的吧。”
话也能……这么说。
“那是因为在皇城见过你们姐弟,实属佩服你们的心性。在霄广常那样的处境下,你们依然愿意特意赶去为他全家收尸。”
“他是我们的舅舅。”
“那种时候,恐怕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有愿意丢下的。”
崆峒茗沉吟了片刻,“亲王不恨我们?”
“恨你们?浠水郡都也不是毁在你们手上的。”确切的说来,是炸毁在柳千颜手上的,而且显然她早有预谋许久,否则哪里倒腾出来的若干炸药。从北疆的坟墓底下搬空出来的?
崆峒茗终于低下了头,双膝跪着慢慢蹭向谡深,“我崆峒家当初也是受制于人。对翼亲王有所冒犯请亲王见谅。”
“不是已经收下你了么。”
“日后崆峒家将就是亲王的亲兵。”
谡深伸手将他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沾染的灰尘。
“你说鬼刃在辽夏城娶亲了?娶的是什么姑娘,可靠么。他在我身边许久,我自己没这个心思,所以也就忽略了他。没想到还是东亲王想的周全……”
“那个师娘……亲王许是认得的。”
“我认得?”谡深恁的心中就浮起不详的预感。
“听说是东亲王夫人侄女家的陪嫁丫头,那侄女就是……”
谡深豁然明白了。
东亲王夫人家的侄女,陪嫁的丫头。不就是荪苗若身边的丫头么。
呵!这对主仆可从来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呢!
崆峒茗忽然问道,“对了!柳小姐没事吧?属将把消息带回来了是吧,辽夏城中有一帮江湖人士,收了钱财要来对付柳小姐。”
谡深按了按崆峒茗肩膀,“人在我相山城中,东亲王还想动?你先去休息吧。鬼刃的事情我会再派人去联络。现在他与东亲王相处的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
推开门柳千颜还在床上睡着。她反身趴在被窝里,只露出了脑袋。
睡的很沉,呼吸平稳。
就像个普通的……姑娘家?可是她显得越平常,谡深心里越惊疑。她根本就不是个普通的姑娘家啊。
“柳千颜!”略带了不安的,他抬起一条腿枕坐在了床沿上。
拍了拍她唯一露在被窝外头的脸。
触感柔软……他不自觉的缩回了手。
那两下可能太用了力,被他拍打的一侧竟然微微泛红。
嘶——会疼么?想帮她揉几下,可又觉着不妥。
“柳……”
嗯?醒了……
“刚才是去见了什么人?”
“崆峒茗,他回来了。……你怎么知道?”
“身上有股……血腥的味道”
谡深皱起了眉头,很快又皱起了鼻尖,用力的嗅了嗅无色无味的空气……然而,他并不是柳千颜。
“血腥的味道?你确定?”
她慢慢的将下巴靠在了他的手臂上,谡深的心脏猛然在胸腔里顿了一顿。
她在……做什么?
然后翻开他的手掌,仔细的嗅着,“你拍了他?”
这也能……嗅出来!?
“我记得,他是受伤了。”
“不对……”她径自,顺着他的手臂,肩膀,胸口,脖颈,一寸寸的往上移动,眼看就要几乎就要触到他的脸颊了,她停了下来,“不是他受伤流出来的血。而是混杂在他身上的。”
“为什么?”
“有两种味道,不一样的味道。”谡深耐心的等待着,以为她的小脸还会移上来一些,然而并没有。她直接又缩回了自己的被窝中。
“没了?”
她茫然的抬起眼皮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在质疑什么。
“就那么确定,他身上有别人的血?或许是,呃……”
“为何不去问问他自己呢?”
“现在?”
“亲王是舍不得走?”
“不是!”
“亲王心跳的很快。”
“没有!”
“听到了。”
“……”谡深感到脸上有些热。忍不住想用手掌挡住她的视线。
她的眼神变得比以前更肆无忌惮起来。
纯粹而又心无旁骛。
“柳千颜,告诉我,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翻了个身,没搭理他。
“那个名字……”他感觉到她的背脊似乎僵直了起来,想要印证似的,手指不自觉的伸过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随即慢慢的往下滑……
“你不会也要绞死我吧。”
“啊?”谡深错愕着,这是哪一出?手也因此停下了。
“就像亥王绞死了祭司的残影那样。”
他终于猛地一把按住了她的后背,她在他的手掌下纹丝不动,轻巧的像只不敢呼吸的猫儿。
“我现在可以随时要了你的命是不是?”
“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杀死我。”
“但是?”
“但是可以将我打散。然后我就需要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等待慢慢的孕育,经历脆弱不堪的幼年,才成为一个有用的残影。”
“你害怕……什么。”
“狗血。”
“哈?是真的?”
“还有其他的动物血。所以我不能靠吸食动物而修复自己,但是人却可以。尤其是活着的人,他们的血液很美味。”
“会死么?”
谡深收回了手,她又重新翻了个身,面向着他。眼神中水光波动,柔软的就像毫无伤害力的幼兽。
他逐渐明白了,那样的眼神,无辜的,无害的,完全是为了自保。
就像她小的时候,因为不足以抵御外来的伤害,没有人保护她的情况下她只有用这副柔软的外貌哄骗对方。
然而偏偏遇到了柳绯君这只豺狼,并不买账。
“我可以让对方死,也可以让对方不死。不过通常,很难活下来。”
“我还活着。”
“嗯。因为你是特别的啊。”她说话的时候一派天真无邪,他差点就要信了。
然而猛然想了起来,“哦。我姓谡,对不对?”
柳千颜只好无奈的承认了,“你们身上都流淌着巫女的血脉,我舍不得伤你呢。”
“是伤不到我吧。”
“可你却舍不得我受伤呢。”
“……”谡深再次被呛住。
谡深站了起来,她却突然伸出了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谡深……帮帮我,好不好?”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你要去哪里?”
谡深不解的看着她,“去问崆峒茗,身上的血是谁的。”
“答应我……在我……在我恢复之前,不要轻易的出战。”
“怎么?难道你以为我真的谁都打不过?”
“因为你很重要啊。”她语气中不加掩饰的一丝疲惫证实了这一句是她的心里话。可是听在谡深的耳中却并非如此。
他蓦然自嘲的扬起了嘴角。终究,他与她之间,他们也会像先祖与巫女之间那样,最后只剩下了互相利用吧?
她让他看到的幻想中有一样却是真的。
那就是,胸口被利刃划开般的撕裂的痛。因为那是看不到的,只能靠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