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柳千颜的房内却一片漆黑。
进来送宵夜的厨娘差点一脚踏空,“啊呀呀——柳小姐,您怎么灯都不点一盏……”
“出去。”
正取出火折子准备上灯的厨娘手足一顿,心里晦气的暗咒了几句就出去了。
都说这位柳小姐恃宠而骄脾气不好,看来是真的了。那往前说了,说她是故意放走了荪苗若就为了独占翼亲王也情有可原咯。
“真不知道翼亲王看上了她什么?黄毛丫头似的还没长开的身子板?光脸蛋精细有啥用,女人就得能生……啊哟!”
嘴上嘀嘀咕咕,都已经走到庭院门口了,厨娘突然脚下绊倒了,磕在门槛上牙都碎了半颗……呸的就吐出了半颗碎牙。
“红姑,您这是怎么啦。走路真么不小心哟。”侍卫赶紧过来搀扶她。
“也不知道怎么晦气的……”
侍卫突然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一眼柳千颜漆黑的屋子,“您是不是背后嘀咕里头那位了?”
“怎么,还说不得……”
“心里想想可就罢了,千万别说出来。上年头里面,就有为老夫子,因为公然在茶馆说书,批评这姑娘是个妖……呸呸呸!总之,大晚上的喝了酒就掉井里了。”
“摔死了?”厨娘终于后怕起来。
“倒是没有。不过人瘫了。现如今脸上整日抽抽着,话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手也抖了,字都写不了。据照顾他的村里人说啊,每日夜里似乎都在给谁磕头,还念念有词,巫女大人饶命、放过小人……什么的。那白日里话都说不利索,夜晚就能说利索?红姑,您说邪不邪门?”
厨娘脖子里一激灵,脚下生风的跑了。
转个身就跟另个侍卫打趣,“红姑也真是的,这都信?”
“就你嘴碎!吓唬红姑有意思?”
但侍卫们视线都不约而同投向了那间屋子。
亲王为何突然让他们开始守着她?之前明明独来独往,生人勿近的。
而且听说功夫可了得,连鬼刃都未必是她对手呢。
……
外头的一切,柳千颜耳中听的可清楚。
她手心是冰凉的。
四周飘荡的邪影不断的扑向她,她能做的只有视若无睹的抬起头,貌似毫不在意的喝着已经凉透了的茶水。
一个黑影飞掠而过,仿佛尖声嘲笑着她。
她却一巴掌挥打过去,“都滚回去沉睡吧——”
“你迟早是要回来的……小残影沉颜……”
“我是天宿巫女柳千颜。”
“不……你根本就不是……哈哈哈……”
“小小残影也想攀上枝头做凤凰?哈哈哈……”
“给我滚——统统给我滚!没有我守护着你们的陵墓,你们什么都不是!”
黑夜中,安静了。
于是她听到了有人闯入的声音。
来人轻功很好,落在草丛上悄然无声——至少那些愚钝的侍卫们听不见。
他们还在打着哈欠巡守。
柳千颜听到自己门外的两个小侍卫被人放倒了。
哈?这就是谡深的精选的亲卫。看来还是故意放水了。
有人走了进来。
柳千颜在黑暗中迎着对方的目光看去,眼神忽然一窒,“你是谁?”
“柳小姐不是在等我?”
不对!他不是鬼刃……
“抱歉,我等的是另有其人。”
“鬼刃?”
“你认识鬼刃?”
“让柳小姐失望了。在下拔刀。”
“认识我?”
“在下拔刀,是鬼刃的师弟。哦不,我们这一派不存在师兄弟。因为鬼刃的叛出,已经很久没有接到生意了,为我们引荐的宗主也饿死了两任。不过,没关系,只要我拾取了柳小姐的人头……”
“确定是来猎我的人头?可千万别端着我的人头回去结果分文不得。”柳千颜语气风轻云淡,却每个字都咬着牙细细的说着。
对方迟愣了片刻,仰头无声的笑,“没叫我失望呢。都说这个北疆妖女来头极大,连亥朝的帝王都没办法要了她的命。看来是真的。……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收钱来杀你的。”
“收了多少?”
“我不收取双份赏金。”
“也没事。可以把我带走,但,为我杀个人呗。”
“在交货之前,我也不会杀了上一个买主。”
“嗯?”柳千颜笑了起来,“不愧是鬼刃的师弟呢。鬼刃人呢?”
“男人的宿敌,一直都是女人。”
……
辽夏城的水牢之中,男子的四肢被锁链拉扯着,面朝下悬空在水面上。
只要他低下头就有被呛死的危险。
狱卒走了过来,点燃了三根香,向着关二爷的泥像拜了拜。
“二爷在上,小人与这个犯人无冤无仇。只是奉东亲王之命严刑拷打。不过小人也看得出来不会得到什么口供……”
正在絮絮叨叨间,水牢门口有稀疏的脚步声走来。
“这个时候?还来探访?”狱卒迎了出去。
见到的是两个女子。一看衣着、气势就知道来头不简单。
辽夏城的水牢不是关押普通人的地方。
能被关在这里的人都有着些身份,因此家眷、亲友都是不容怠慢的。
狱卒带着小厮们挡住了两位的视线,“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夫人?”
“东亲王府。”
狱卒脸色微变,东亲王府?这不对吧。东亲王的年龄……难道是东亲王的女儿?
“我是荪苗若。”
狱卒荡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啊,原来是荪小姐。”虽然荪苗若嫁人了,但都知道她与相山城那位算是和离了。若非背后有东亲王这位靠山仰仗着,走在大街上估摸都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不过荪家的这位小姐脾性是真的硬气。
狱卒小心翼翼道,“深夜前来是为了?”
荪苗若看了眼不知声的水烟,“东亲王让我来问里头那个几句话。”见狱卒还在迟疑,补了一句,“我们都在谡深身边待过,不是么。”
狱卒只能允了。
水牢里有水老鼠,水里还有各种莫名的浮游动物。很多囚犯的死其实并非受不住酷刑,而是身上有了伤口,被不知什么东西钻了进去,生不如死……
荪苗若走到一半便停住了,而她身边的水烟却丝毫不畏惧脚下似的,继续往前走。荪苗若拉住了她,“真的要去?你们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他待我还不错。之前就救过我一次。”
水烟与荪苗若是不一样的,她对谡深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她只是痛恨主人所痛恨的一切罢了。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与自家小姐同仇敌忾。
但是与鬼刃接触下来她也能深深的感受到鬼刃不是恶人,他从秦水连手中救过她一次,而且送她出了城。
她忽然想到其实鬼刃是与她一样的,鬼刃与东亲王之间也没有任何深仇大恨,只不过他恰好效忠了谡深而已。
鬼刃抬头呼吸的时候,水烟正望着他。
水面已经没过了脸,想要呼吸就必须时刻抬起头,可是在四肢都被反绑拉扯的条件下始终抬着头太困难了。所以他就吸一口气,可以在体内屏息很久。
他不责怪水烟,他们不过事了不同的主而已。
“东亲王还是要你的。”水烟想尽量靠近他,站在离水面已经很近了的平台边,再往前走半步就要踩到水里去了。水池子很深,水里头滑着许多不知名的东西,没有女子会愿意踩进去。
先前荪苗若就不愿意走近这里,潮湿的,阴馊的味道不好闻。不过水烟不畏惧这些,她被东亲王怀疑、逼问的时候同样经历了恐怖惨痛的遭遇。
“只要你放弃谡深,那么难么?”
鬼刃沉默着不说话。没有什么可以回答她的。
水烟却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了你的孩子……”
“不可能。”
“我下了药。”
鬼刃终于再次抬起了头,并被肮脏的水池里的水呛了几口。
他不可能被下药的!他心底比谁都清楚。他是江湖刺客出身,本身就是下药高手,不会败在一个侍女丫头手中。没有除非,没有可能……
“不信对不对?是假的。”
鬼刃松了口气。
“但是你可以有孩子,有孙子。可若是继续向着谡深,从此刻开始你便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