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反应突然让谡深觉得有些怪异起来,真就跟了上去。
鸿太爷果真坐在庭院的太师椅上,椅子边还摆着茶盅和暖茶炉。
正长吁短叹,见管事引了人进来,有些兴冲冲站了起来,“来看病的?”
“嗯,是。”管事连忙挤眉弄眼。
“去堂屋吧。”
谡深和崆峒黎随着管事一顿转,坐下后还立刻来了婢女斟茶递水,甚至还上了些垫底的果点。
崆峒黎低声道,“这医馆怎么看着这么像黑店啊?”
谡深无声的笑了起来。不知鸿太爷听了如何作想了。
一会儿管事就搀着老太爷来了。
老太爷进门前早已十八遍的打量完了两人,连连暗中拍着管事的后腰。
干得不错啊,小子!这两人一看就非富即贵,这一笔都的赚了。
“两位,远道而来?”
谡深正经答道,“饶北而来。”饶北就在北疆偏西一些的地方。由于地势不便,与南疆城池通商并不多。
“哦,哦。挺远嘛。”随即看了一眼身边连连点头的管事,“吴管事跟两位说了吧,我这儿看病可不比外头,药到病除。”
谡深配合道,“是。”
“所以嘛,我这里诊脉的费用自然要比外头高。”
鸿家在谡子谢坐镇辽夏城的时候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医馆了,尤其是老太爷出一诊就够普通人家吃一年的了,如何沦落到今日需来主动宰客?
谡深似想到了什么,说,“来的时候听到守城的将士说,城里已经没有什么名医了,都被招去了临城……”谡深本来想问的是,鸿家作为城中最著名老牌的医馆怎么没去。
不想鸿太爷没听完就暴躁起来,“别听那些没眼力见的狗崽子说的!什么名医呀,都些只知唯利是图的二椅子!贪财贪色,唯利是图!哼,本以为那个翼亲王已经够烂的了,没想到这个洛郡王更混,什么都只知道听女人的,是还没断奶吧?!”
老太爷骂的可认真,丝毫没有看见一旁管事的挤眉弄眼。
注意到谡深的神情探究了起来,管事害怕谡深是什么来路不明的探子,一转身这些话就流传到了临城那里,到时候鸿家的日子怕就真过不下去了。
“我说老太爷啊,您真是喝多了……您别说了呀……”
“我哪儿喝多了?什么时候喝多的!从我十来岁跟随师父出诊以来,滴酒未进过。唯独几次醉了也是为了试药,我老头子一辈子从不贪杯。”
“是是是……老太爷您说的是!”
谡深好奇问,“是洛郡王招揽了全城的医者去了临城?可是为了治什么奇难杂症?”
老太爷一脸不屑,“奇难杂症?不务正业兴风作浪也算奇症的话,就算!”
“临城无难杂症,谡辟——我是说洛郡王为何招揽大夫入城?”
老太爷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不就是为了城中无大夫可用,凡是得了病的人不得已都得去临城求医。普通人家,入临城都得交钱,这不是丧心病狂贪财无度还能是什么?我看真有病的就是那个洛郡王自己!可惜就算他跪到我面前,我也不会救他!”
这狂妄的语气,不愧是鸿老太爷。
身后的管事脸都绿了。
见谡深绕着洛郡王招医的事问个不停,真以为是临城来的探子了。
都差点要给跪下了,“我说大哥,是我错了!不该带你们进来。可是我们鸿家医馆也苦啊,如今城中就剩下些穷人,全家病死了也买不起药,一个个就知道在门口求,老太爷嫌烦人,药铺都不开张了,偶尔还要施施药。可是临城开收门店税赋的一点不少,还因为我们家是老字号,编派了最重的赋税,摆明了就是故意刁难老太爷的。老太爷真不是故意说郡王坏话的,老太爷年纪大了,就那脾气……”
谡深按住了管事说下去的势头,“兄弟别误会,我不是从临城来打探口风的人。”
“那你在门口徘徊许久,还故意跟我进来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我只是好奇。”
“你真是从北方来的?”
“原本也是从南方出去的。”
“哦,”老太爷像是瞬间明白了,“游子归乡。”
这句话后,气氛逐渐的松弛了下来。
管事甚至因着饭点快到了,主动邀请起谡深留下共用。
饭桌上谡深详细的了解到了鸿家医馆的难处。不仅鸿家,还有浠水城和相山城同时面临的许多困难。
谡辟肆意敛财,不顾百姓死活。
两座城池不仅要承担赋税,还要供养庞大的相军和属军。
属军扩充庞大,层次不齐。
老一批的属军早就不满谡辟管辖,奈何走投无门。
“新属军卫,人数众多,兵强马壮,所用武器和铠甲都是最精良的,每日肉食无度。他们守卫着临城,临城彻夜城门不闭,车马不息。有钱人都急着往那里赶,城里有最好的歌舞院馆,最好的酒肆,最好的医馆,最好的私塾。十步一岗,百步一哨,财可露白,无奸无盗……”
鸿太爷无酒自醉,越说越快,最终竟然摇了摇头,擦了擦眼角。
这个狂妄肆意了一辈子的老人,谡深不免有些感触。
离开鸿家的时候管家送了崆峒黎一包药,“这是老太爷的好意。”
谡深谢过。
管家欲言又止了片刻,谡深和崆峒黎都是敏锐的人,立刻意识到管家还有话要说,“吴哥有话直说无妨。”
“我见两位必是出身非凡之人。两位可否移步,跟我去个地方。”
管家带谡深两人绕了一处桥后,那里横七竖八躺了不少的人,一眼看去竟以为是死尸,仔细看才发现有人在动。
“我们老太爷虽然嘴里骂的凶狠,但年纪大了心地逐渐柔软了。这些人常年都是我们鸿家在照顾着的,可是鸿家的家产也就那么些,老太爷当年排斥翼亲王是有原因的,不仅仅是因为翼亲王强取豪夺。”
谡深不解道,“翼亲王是做了什么嘛?”
“倒也不冲着翼亲王,而是冲着谡氏。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想去宫廷当御医,一路考取都官顺顺利利,谁知到了皇城反而被人刷了下来,仔细一问是宫廷里有嫔妃的兄长要入朝为官,可是没有了名额,就占了御医的官头。老太爷去打听了,回来说那人连个私塾都没上过,大字不识两个,老太爷一气之下就去告御状,结果被人活脱脱打了回来……”
崆峒黎悄悄瞥了一眼谡深,担心他会感到被冒犯,然而谡深全无此意,接口道,“前城主东亲王不也是谡家的人?”
“东亲王与谡家的血脉已经远了。何况东亲王是武将出身,直来直去,不讲究弯弯绕的。”
谡深点头道,“明白了。”
“不过现在看来啊,那位翼亲王已经算好的。老太爷那样针对翼亲王,甚至是浠水郡来的人,也没见翼亲王打击报复的。这位洛郡王可不同,前一阵子封了医馆大门,这一阵子软封禁,你们入城的时候也听说了,但凡有求取请医的,都被招呼去了临城,再下去啊医馆就要关门大吉了。”
崆峒黎与谡深对视一眼,都心底明白了管家的言外之意。
谡深开始掏腰包。
崆峒黎也褪下了手上的镯子。
管家挡住了崆峒黎,“夫人这就使不得了。我鸿家医馆虽然缺钱,但也不至于缺到这副地步。两位能出银子,能出多少都是有心,也算是为浠水城出一份力。”
与管家分别后,谡深静静的站在高台上瞭望着黑漆漆的浠水城。
他交托给谡辟的目的,不是为了眼下这样啊。
“亲王。”
“是我做错了。”
“亲王会拿回浠水城的吧?”
“不止是浠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