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
两人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云娘之所以放心不下白灵,是因为云娘即将接替白灵的任务,杀了翼亲王。云娘迟迟没有动手,是为了能再给白灵一次机会。
“为什么不动手。”
“她也还活着。”
“废物——!”荆条君暴怒了。云娘神情中闪过一抹惊异。
自从在东周遇见这位外邦的节使时她就意识到这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从来不将任何表情流露于表,从来不说没有目的的话,哪怕在东周王面前的每一句恭维都含沙射影的带着不清不楚的意欲。
云娘并不是一个擅于攻心计的女子,她是个刺客,一个刺客是最简单的人,只需要杀人就好了。找到对方最软弱的时刻,防备最松懈的时刻,一击命中,全身而退,就是一个好的刺客。
而做到一个好的刺客,最重要的一点,是每个刺客都心知肚明却久而久之会忽略的,就是绝情。一旦有了顾虑,再好的身手也无济于事。
所以云娘知道自己无法成为一个好的母亲,她宁愿离开自己的孩子,让孩子在没有母亲的环境下成长。没有母亲的孩子是可以安余的长大的,然而有一个无情的母亲陪伴下,孩子却未必依然能够无所顾虑的长大。
这就是她离开家乡,离开东周,离开孩子最真实的想法。
她是一个很好的刺客,比那些男人更好。譬如之前早已死去的鬼刃,譬如远渡而来的秦水连。她都听说过他们的名号,可是身为男人的欲望无穷无尽,他们都注定了会失败。
云娘有些忧虑的暗自打量着荆条君。他始终都能很好的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但是,似乎已经愈走愈远了。
荆条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在努力的收敛情绪,然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还是令他焦灼起来。从青薄沽在亥国疆域内被暗杀起始,似乎逐渐的就开始超过了他的掌控。
他只需要再一点的时间,让东周王更倚重他一些,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矛盾,作为引发,让东周王下意识的怀疑青薄沽的野心,然后一步一步的剥离,就能让他们成为形而上的兄弟。
而不是突然暴毙!
愈发的感受到冥冥之中似乎就是有一股力量,在阻挠他。
荆条君离开亥国的时候很早,早到他几乎快要忘记了亥朝先祖的训诫。但是这次回到亥朝,回到皇城、宫廷,与年轻的亥王朝夕相处,亥王明明年轻的心性,却不时之中表现出来的对命运的诚服,令他不自觉的动摇起来。
难道谡家的人真的是受到了诅咒?真的有着什么先祖遗留的训诫,是为了保护他们不受到诅咒的干扰。而他一直以来都远离亥国因此才没有感受到,而回到亥国后,为了利用亥国的国力帮助自己多去东周权位,因此遭到了反咒。
他不愿那样想下去。
深吸了一口气,“见到他了?”
云娘误解了,以为说的是白灵,“她并不好受。”
荆条君眼中闪过一道狐疑,难道,连云娘也叛变了?果然,一个一个的都是靠不住的!
后退一步,脚下缓缓散开一阵雾气。
云娘迟疑的看着他,忽然感觉胸口滞闷,她大惊失色,“大人?!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与你说过,一旦白灵失手,你必须补位。可是,我等了这许久,从白天等到深夜,始终消息传来,对于无用之人,云娘你懂得我一贯的做法的。”
“大人……要杀我?”
“谡渊叛我,谡深叛我。如今我的念头早变了,东周已不是我首取之地,亥朝才是我谡荆条应该得到的。”
云娘想说,大人呐,你错了——可惜,她已经没有机会。东周是刺客最为活跃的地方,杀人不一定要用刀,也可以用毒,荆条君豢养了无数的刺客杀手,他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譬如从不心慈手软,譬如该杀就杀绝不废话。
刺客是与普通的江湖客略有不同的人,他们安静,沉凝,专注,喜欢潜伏在角落里,肆意的打量着目标,必须一击即中,因为他们本身很脆弱并非什么武林高手,他们也不是为了成名,而真正成名以后的刺客便不再是纯粹的刺客。
荆条君知道这些人的手段,也深谙此道的规矩,他欣赏他们,同时以雇主的身份考量着他们,一旦失去了价值就不配称之为刺客,有些人会隐匿,有些人会归顺,荆条君与谡深不同,他是绝对不会接纳一个放弃了刺客身份的江湖人的。
转身走回观山庵的一路上已经一万个念头从荆条君的脑海中闪过,只是他无法抓住任何一个,回到庵门口的时候见到了一抹倩丽的人影,然而这一刻他的心底里没有丝毫的柔软。
曲忽倚靠了上来,荆条君看着她,淡淡的说着,“你回临城去吧。”
曲忽还待说几句温存的话,听了他这样说脸色立刻变了,“什么意思!不要我了?告诉你,老娘不是你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
“你是谡辟的夫人,肚子里怀的自然是谡辟的子嗣。谡辟至死只有你一个女人,回到了临城去,住进郡王府,没有人敢动你,谡深也不敢。”
“不——你疯了!那不可能。”
“若是不回临城。是要与我一道去北疆么?”
曲忽脸色不由得铁青了,“为何?要去北疆。”
“亥朝所有的始末都源于北疆。谡深每一次的归来都带着天大的祝福。他一定是与某人达成了什么共识。我们亥朝的先祖,就是从北疆而来,却最后放弃了北疆,甚而留下了——永远不得侵入北疆的祖训,一定、一定隐藏着什么……”
絮絮叨叨的话还没有说完,曲忽已经听不下去了。
“大人,你给我一笔钱吧。我走的远远的,不会回到临城,也不会再留于南疆了。”
“曲忽你到底是太年轻了,还可以去哪里呢?”
“皇城吧。大人您不就是从皇城来的么。”
“皇城并没有你的栖身之所。”
“我可以去那里,我不介意去遥远的地方。只要大人你给我一些钱……”
“为何不说随我去北疆呢?”
“北疆太寒苦了,大人。在那样荒芜的地方奴家是活不下去的。”
曲忽尽可能的摆低了姿态,期期艾艾,心想着自己到底怀着的是对方的子嗣,他可以不要自己,但不可能不要子嗣,然而诚如荆条君所言,曲忽是太年轻了。
曲忽骂骂咧咧的被连夜赶走。除了庵姑施舍的一袋干粮,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钱,无法走太远的路,而且怀着孩子。于是只能回到了临城。
见到这位郡王府夫人归来,属军士兵都惊了,纷纷拿讶异的眼神瞅着她。曲忽几乎恼怒起来,“怎么!郡王府是我的家,我不能回家吗?”
士兵果然没有再拦住她,曲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往郡王府中走。
郡王府的守卫早就换了人,但也还认得她,是那个什么都不干就只会骄横的侧夫人,算得她幸运,谡辟竟然对她死心塌地到再没有第二个女人。
曲忽咬牙切齿的抚摸着独中的胎儿,“以后,临城就是你的家,就是你的!听说亥王的使官要来了,娘会帮你说话。你姓谡,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所以你能席承郡王的封爵,连翼亲王都夺不走你的东西!”
只是曲忽并不知道亥朝的封爵并非世袭的,之所以会出现南疆的子承父地,是因为亥王薄弱,还无力将疆土一块一块的收回来。而那些亲王的大军又过于强横了,现在风气却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