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百年,已经更迭三朝。
天下大一统,战已打完,但血还没有流尽。
浮沉半生,素蝶愈加淡然。程澈作画时,她在一旁安静看书;程澈与人争得面红耳赤心情烦闷时,她弹琵琶唱小调安抚;程澈不在时,她东边听评弹西边看唱戏……与他在一起,岁月温柔,毫不漫长。
唯一遗憾的是,和他没有孩子。
辰君出生之后,她就永远也要不了孩子。所幸他并不在意。邻里间时不时有些难听的闲言碎语,但他不在意,她便也不在意。
程澈又出门几天,没有他陪伴,素蝶独自在家百无聊赖,于是出门去听戏。
裕隆戏园已经换了四五个老板,中间改过舞厅,后荒废过一年,现在重新收拾出来,依然是戏园子。或许是有一些曾在这里登台演出过的旧情,素蝶常常来这里听戏。
戏园子外的戏报上大书“霸王别姬”四个字,剧名旁边有一个斗大的人名:“余可岑”。
素蝶暗喜,连忙上座捧场。余可岑得了两代名旦的调教,他的戏已经炉火纯青,台下喝彩声不断,直呼过瘾。
当年那个小小的男孩子也成角儿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已经无人记得当年风华绝代的杨素蝶。
在人头攒动中,她赫然望见了方致良。
方致良依旧绅士有礼,朝她颔首一笑。
“你对阿岑倒是上心,这孩子多亏你栽培了。”素蝶道。
他笑:“若无阿岑,我怎会认识惊鹊。”
“你还念着她?”
“从未离去。”
“惊鹊给我捎来信,她这两日就到南京来,说是不走了。”
“和严季一起?”
“是。”
他沉吟半晌,道:“我记得如韵香坊旁边有一座宅子是空着的,可否请你替我打听打听,主人还在不在?”
素蝶一惊:“你要做什么?”
“只想每日能看见她,别的,我也不奢望。”
谁知他思念成疾。
素蝶一笑,点头应了。
散戏后,素蝶与余可岑闲话几句,热情地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
远远地便望见等在宅前的惊鹊和严季。
素蝶瞥了方致良一眼:“致良,不如……改日再来吧。”
方致良看着被严季逗得捧腹大笑的惊鹊,嘴边不由得有了温柔笑意。
他不忍心破坏:“好,剧团那边我还有些事,改日再登门拜访。”
岂料余可岑飞奔过去:“师父!”
惊鹊闻声望来,很快又别过头去,眼中尽是仓皇。
方致良不免心中一疼,朝素蝶道:“刚才我托你办的事情,作罢吧。”
“诶,致良……”
他已黯然离去。
素蝶摇头叹息,开门迎惊鹊等人进屋吃茶。闲话谈笑了几句,楼下忽然闹嚷喧天。
严季探头出去张望一眼,疑惑道:“姐,不是和平了么?他们在干嘛?”
“镇反。”
素蝶万万没想到,镇反竟会镇到她的头上来——
“被告人杨素蝶,曾于民国二十七年元旦,在敌军大本营唱戏,并从程澈嘴里骗出程氏祖产,尽数献给敌人。后与恶霸叶初新同流合污,剥削欺榨广大劳苦群众……”
惊鹊和严季在旁观席上听得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