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于松,左俊忠低声对皇上说道:“要过去喊他过来问话么?”
皇上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想直接问话,我们大张旗鼓的坐到县衙里也就是了。现下,我只想看看这位县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左俊忠听到此言,思索了一下,说道:“若是您还不想露身份,那我还是暂时回避下的好。免得他见了我,会认得出的。”
皇上转过脸来,看了看左俊忠,想着也是。估计着当年放榜的时候,这于松也得站在殿外百十米开外,想看清楚自己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左俊忠是当年的主考,这些上了榜的学生拜见他的时候,不见得个个都看不清楚……现在让他躲开也是好的。
皇上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其他人,说道:“留下无忧、蕧雅和入凡,你们都先回去吧。”
一听着让其他人回去,左良有些不放心,说道:“我还是留在这儿的好,免得……”
“去吧。你们几个人,怎么看也不太像做生意的人。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
“那……”富海才要说话,也被皇上给挡住了。
“这里有他们几个照顾着我,你还怕我没人伺候么?你也回去歇歇吧……”
见皇上坚持,其他人也不再多话,都悄然退了下去。
在回去的路上,左良好奇的看了看文溪,笑着说道:“你今儿倒乖巧,怎么竟没说要留下来呢?”
“不过是耕田,有什么好看的!”文溪一脸无聊的说道,“要不然,你陪我出去逛逛吧!”
左良听了这话,笑了笑,这才是自己的媳妇呢!自己似乎从小身边儿就不缺这样的人存在,小时候是入凡,现在是她……
左良看了看父亲,父亲点头应允,所以,离开的这四个,一路奔了市集,一路则回了客栈。
……
“您想怎么和这位县太爷说话呢?”蓝萱问道。
“现在过去,只怕不是时候吧。且等等吧,等他们一会休息的时候,咱们再去找他聊聊。”
蓝萱瞧了瞧周围,真是没有什么可以休息的地方,倒是不远的地方,有几块大石可以略坐坐,她微笑着对皇上说道:“那咱们就到那儿边坐着等等吧。”
几人走了过去,蓝萱解下自己身上的那件披风,折了几折,垫在石头上,这才说道:“这会儿石上的阴气还是太重,垫着些好。”
皇上一笑,说道:“富海还担心你们不会侍候呢!我瞧着你,倒比他更细心些。要不然,你且也留在我身边儿,服侍我吧!”
一听这话,廖氏兄弟互视了一眼。廖昂轩忙笑着说道:“您要真是把她留在身边儿,那可有的气受呢!”
“怎么?他给你气受了?”皇上微笑着问道。
“我倒是没见她给我哥气受,倒是我哥,每天不被无忧骂上几句,心里就是不舒服!”
听了他们这话,皇上一爽朗一笑。
等他们笑够了,蓝萱才说道:“你们俩个,可真是听不着重点。皇上这是拿我和富公公比呢!皇上,您不是想让我给他当个徒弟吧?那可真应了贤王爷那句话了!”
“啊?你……”蕧雅瞪大了眼睛看着蓝萱,后面的半句话给吞了回去,他本想说的是:你拿什么给人家阉啊!
“什么话?”廖昂轩问道。
“当初,允臻保荐他做黄门侍朗来着!”皇上微笑着说道。
“噗……”这一下子,那对兄弟更是乐的大发了!
“放心,我不缺侍候的人,我少的,是能听我说话的人。你得了空,多进宫陪陪我说话吧!”皇上微笑着说道。
“这倒是不难的。不过,我想着,小皇子也越来越大了,只怕您也没功夫理我们了!”
这句话说的正卡到皇上的心坎上,他瞧了瞧廖昂轩,又想了想自己的幼子,脸上不禁一阵欣喜之色。
他们这里正说着,却见那位县太爷正一脚深一脚浅的向他们这边儿走了过来。
“几位……”于松边说着,边冲着他们一抱拳,“看着眼生,是过路的客人么?这里离官道可是有些距离了,几位不是走岔了路吧!”
看到于松过来,皇上站了起来,也冲着他一拱手,答道:“不是。我过来寻个人,旁人指点说能在此处寻到,刚才瞧着你们正忙着,也就没有过去打扰……”
“哦?找人啊?你找谁啊?”
“我……找此县的县令于大人。”
于松一听这几个人要找自己,不禁仔细的瞧了瞧这几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为首的这位年长之人,虽然穿着似乎普通,但看上去气度不凡,颇有威仪。而他身后站着的那三位年轻后生,也是个顶个的风流俊逸……但再细细看下去,这几个人的打扮虽然普通,但那衣料都是上品,就连这位老爷坐在屁股下面的那件披风,也是价格不斐的!
这让于松的心里画了无数的问号。这几个人非富即贵,这个季节,跑到这儿来干嘛?
“几位可是贵人啊!在下正是于松,不知有何见教?”于松问道。
“原来您就是于大人,失敬了。”皇上微笑着说道,“你们几个,还不给于大人见礼。”
听了皇上的这句话,廖氏兄弟心里觉得好笑,自己长这么大,还真没给个七品官见过礼!好吧,就算不说自己,蓝萱现在也是从三品啊,怎么能给这样一个七品县令施礼呢?
就在他们一迟疑的时候,却见蓝萱一躬到地,口里说道:“晚辈见过于大人。”
见蓝萱都已经施了礼,廖昂轩和廖庚也不得不勉强着,给这位县太爷也鞠了一躬。
“您几位还没告诉我,寻我有何事呢?”
于松不是个爱纠结于场面虚礼的人,直接了当的问道。
“哦,是这样的……我们父子几个,做了点小买卖。也认识些朋友。我有位朋友在户部为官,前几日在京里闲谈之时,听他说起于大人的事情……”
“哦?”听了这话,于松心里更是疑惑。现在朝中的大人们已经可以把朝里的事情随便的说给别人听了么……不过,也许真的有这样的可能,想着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说说遇到的难事,也未曾可知。
“说来惭愧。可是若非如此,只怕我的折子也递不到户部!”于松叹了口气说道。
“哦,真的有如于兄在奏折中所言,此处受灾异常严重么?”
“雪灾倒是不重,可是,冷害却是十分的厉害。不知道您清不清楚我们这里的农时,去年气温徒降的时候,正是我们这里即将收获的时候。可是那一场冻雨,不知道毁了多少庄稼……”
“那难道户部没有给你们这里调拨救济么?”
听了皇上的问道,于松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有!太有了!我也是长了这么大才知道,户部会给我们每升米配上两升的麸皮……这一冬啊,这满城的百姓几乎都是靠那些麸皮再加上夏季里晒制的干菜,再微微掺米面渡些过来的!就算是这样,到了现在,我们春播的种子,还至少差上一半!你说……唉……”
“麸皮?”廖庚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兄长与蓝萱。
看来,今天早上,蓝萱说的那些有如异谈一样的东西,是真的了!那样的东西,只怕在自己家里,装枕头也只能给最下等的佣人来用,谁能想到,那东西,竟然还有人把它送到嘴里去呢!
“那……别处也是这样么?”皇上黑着脸问道。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于松冷笑了一声,说道,“看您的样子,也知道您是个活在顶端的人。您的朋友也是坐在朝中的大官。想来这些下面的事情,您们是看不到的。打个比方来说吧,若是朝廷给受灾的地方,播了五十万两银子出来。若到了地方,有十万两,那是正常;有二十万两,那是恩德;若是有二十五万两以上,那就只能说这接洽的官员有了天大的面子了!事实上,打从我上任以来,就没有接收到过超过四分之一的救济款银。”
“那其他的银子呢?”
“银子?哼……这么个雁过拔毛的官场,就算是走过一只满身是锈的铁公鸡,估计到了这儿也得变得通体发亮了。更何况是那白花花的银子!”
看着皇上越来越黑的脸,几个年轻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敢出声!
廖昂轩压低了声音问蓝萱道:“为什么要把麦麸换成粮食呢?”
蓝萱瞧了瞧皇上,想着,反正这事儿估计也是要捅破天了,也不差自己再多说几句话了,她看着廖氏兄弟,却没把声音压低,说道:“一升的粮食,能换二十升的麦麸。你按着这个比例来算,他们能扣下多少粮食来?现在还是灾年,他们再把扣下来的粮食卖给那些无良的商人,除了朝廷发下来的银子不说,这又是一大笔!”
听了蓝萱的话,于松哈哈一笑,说道:“这位小兄弟的帐算的不错。”
“这样的事情,就没有人敢往上报么?”皇上低着声音问道。
“可以啊。没人拦着你往上报!就算是您,直接告诉给了您的那位朋友,又能怎么样呢?你去查谁呢?整个官场都是这样的!若说是把所有的官儿排成一排,都宰了,那可能会有个把人是委屈的。可若说是隔一个宰一个,那肯定有大把的人,是漏网的!”
于松边说,边从腰里取下烟袋来,给自己点了一袋烟。
看着袅袅升起的烟幕,于松瞧了瞧坐在旁边,满脸怒气的皇上,然后笑了笑。
皇上过了许久,才算是把冲上心头的怒气压了下来,说道:“这些人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难道他们就不怕皇上治他们的罪么?”
“皇上?”于松听了这句话,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扯着嗓子大声喊道,“皇上他听不见!看不见!”
喊过之后,于松似乎感觉心里的闷气发泄出去了少许,这才平静了下来,说道:“你觉得,就算是有人参了,皇上能看得到这样的折子么?我在这儿,做了八年县令了。我参过,可是这折子还没出省就被扣了下来。那人是我的同乡,念在同乡之谊上,他给了我点教训,所以,整整八年,我不升不降的就窝在了这里。人人都说,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是我呢……到现在,我还欠了大约有二三十两银子的外债不知道怎么还呢!”
于松说着,顿了顿,然后看着皇上说道,“您既然来了这儿,必然知道我越级上告的事情了。我想着,我这官儿也就是这样坐到头儿了。哼……不过想想,这么当个官,也真的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当个老百姓来的自在呢!”
说着于松站了起来,冲着皇上一拱手,说道:“我还得帮着那边儿干活,就不陪几位了。”
“于大人请留步。”
看着于松要走,廖昂轩忙笑着说道。
“还有什么指教么?”
“哦,指教什么的,不敢。只是,您说完了,我……父亲……还没说话呢!能否再耽搁您片刻呢?”
皇上听到廖昂轩这话,才恍然过来,自己今日来,可不是为了怄气来的!眼下,只怕再耽误,这一年的收成又要受损了。
“哦?老爷还有什么话说?”
看着于松的样子,皇上也不知道廖昂轩想让自己说什么,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廖昂轩。
“不知贵县现在还少多少种子呢?”
这时候,只听廖庚问道。
“还差个百十来担吧。”于松说道。
廖庚会意的看了看廖昂轩,廖昂轩一笑,说道:“父亲,儿子想做个主,给这里送些个种子和粮食过来,不知道是否可以。”
“什么?”听了廖昂轩这话,皇上和于松异口同声的问道。
只见廖昂轩冲着于松一拱手,说道:“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么,帮急不帮穷。现在于大人这一县,正是急的时候,若这时候不忙,只怕等穷了,我们再想用力也是力所不能及了。所以……”
“这……不好吧!”于松说道,“素昧平生的,怎么可以……”
“哎……于大人……您可别误会了。”这时候,只怕廖庚微笑着说道,“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是做生意的人,既然是生意人,自然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我们兄弟这些种子粮食,可是借给你们的,到了上秋,我们可是要收益的。”
“这……”虽然听着这两位“少东家”发了话,可是自己眼前的这位“老东家”却是一直没有出声,而且,也不知道他们能借给自己多少粮食,于松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到没到可以激动的时候。
“好。那你们想借他多少呢?”皇上问道。
兄弟两人看了看对方,说道:“既然大人说了,只缺个百十担,那我们就富裕一些,借你五百担。到了秋天,你要还给我们六百担,如何?”
“这简直是……”于松此时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激动了,他大声的对还在地里忙碌着的农夫们道,“喂……兄弟们……这几位大善人要借我们种子粮食啦……”
这句话一出口,那些村民们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呼呼啦啦的跑了过来,把这四个人给围在了中间,多少的感激,多少的眼泪,连皇上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止不住,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和他们拉着手,又哭又笑的说了许久。
等众人散去之后,廖昂轩才觉得自己刚才脑子一热,却没有思索过多,眼下,这粮食从哪里调过来呢?若是暴露了皇上的行踪,只怕自己的好心,就要办了坏事儿了。
回到客栈之后,廖昂轩把自己的担心和廖庚一说,廖庚也皱了眉,是啊,这事儿应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他们跑到蓝萱这里来商议主意来了。
“哟,两位菩萨来了?”
“你就别挖苦我们了。帮我们想想吧,这事儿怎么弄。”廖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