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臻啊,你觉不觉得,朕很傻?”
允臻一愣,“臣惶恐,皇上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
皇上再次苦笑了一下,“既然不觉得,那朕为什么会对你们母子俩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如此忍让呢?你想过么?”
允臻听到这话,心里有些许的惊慌,忙要跪下,却被皇上一下子拉住。
“今儿说这些,就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没有半点怪罪之意,不用如此。”
允臻点了点头。叔侄两人又继续慢慢向前行进着。
“这么多年,不论是太后还是你,不管做了什么朕都忍耐着。后宫里妃嫔也不算少,但却无一生养,即使有孕也会滑胎,你真当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么?不论朝臣怎么谈论,朕还是将许多实权交于你,让你有杀伐决断之权,你觉得不奇怪么?就连你在年幼之时,将玉玺摔碎,朕都没有对你有半份的责怪,这些你都明白是为什么么?”
“皇上……”
皇上一笑,轻叹了一声,“你们想要什么,朕不是不明白,就是因为明白,朕才什么都不做。因为那把龙椅,朕早晚有一天是要还给你的。”
允臻没有再去解释什么,只是安静的听着,对方已经将话说的如此明白,再去解释什么,倒是自己太过矫情了。
“朕一直迟迟的没有把这个位置让给你,一则是觉得你还年轻,需要些历练,免得如朕当年那般,仓促临位,而乱成一团;二则,朕有自己的私心,想着,可以用自己手中的权得,能让自己找到自己一直想找的人。所以,一拖再拖,直到现在。”说着,皇上看了看走以自己身边的允臻,“说到底,还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
“若是当年,朕与皇兄陪太后游猎之时,朕没有贪功冒进去猎那黑熊,皇兄也不会受那次的重伤,也不会从那以后便日渐体弱,自然,也就不会让你成为遗腹之子。”
“皇上为何要与臣说这些?”允臻谈谈的说道。
“因为,你已经长大了。”皇上看着允臻说,“而且,朕的心思也已经了了。”
说话间,这叔侄二人已经来到了一处假山之上,皇上指了指山上的凉亭,允臻会意,俩人一前一后走了上去,坐了下来。
“这几个月里,朕看着你安排布置着,事情虽然繁杂,但却安排的还算细致。虽然有些人用的不当,但却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处理干净。朕明白,是该让位给你的时候了。”
“什么?”允臻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一笑,说道:“朕本就是个寄情于天地之人,活活的被困在这宫里二十余载,难道还不够么?而且,朕刚才也说过了,朕的心思已经了了,再留在这里,除了为难自己,并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朕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样寻到孟氏的,但最终,朕还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她一次,这一辈子,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
皇上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可是,就算你当时的目的是别的,但至少结果是让朕见到了她,这就足够了。”
“皇上……”允臻看着皇上微微发红的眼睛,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同身受之味,他站起身来,跪在地上,而这一次,不是表演不是作戏,而是真真正正的觉得心有愧疚。
“都说了,今天,就是想和你随便聊聊,快起来。”
皇上将允臻扶了起来。
“朕知道,你肯定对我刚才的话,将信将疑,毕竟,朕也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儿,不过你放心,这些,朕都做了安排,绝不会再重蹈复辙的。”
说到这儿,皇上顿了顿,看了看允臻,“明儿是个好日子,朕会临朝,界时,会宣布禅位一事。”
“这么急?”允臻问道。不知为何,自己一直魂牵梦绕之事,马上得到之时,竟让他觉得有些如此的不可思议。
“是朕心急了。”
说罢这话,皇上沉默了下来,远远的看着御花园湖中的那一波一波的轻纹。
过了许久,皇上才又开口问道,“无忧,你准备怎么办?”
“臣……想救她。”
皇上长叹了一声,“只怕不易啊……允臻啊,你要记得,从明日起,你便不属于自己了,所以,哪怕你有了再大的权力,可是,有些时候,你却也只能是有心而无力。若是勉强,只怕会伤人伤己。你再好好想想吧……”
就在允臻与皇上在御花园交谈的时候,太后也与自己的父亲说着话。
“什么?他要禅位?”太后瞪大了眼睛,满腹不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正是。”
太后冷笑了一声,“他还识些时务,知道什么时候该退。”
齐老爷子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摇了摇头。
“怎么想,是你的事,能够兵不血刃的解决了这件事,也是苍生之福。”
太后点了点头,这倒是真的,若真是到最后弄的兵戎相见,只怕就算是自己的儿子当了位,也会落人以话柄的。
父女二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听齐老爷说道:“对了,我想见个人。”
“父亲想见谁?”
“蓝萱。”
太后一愣,问道:“父亲见她何事?”
“怎么,不方便么?”
太后听到父亲的这话,明白原来父亲还并不知道蓝萱被抓之事,她只好从头到尾,刚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一讲给了父亲。
“所以,现在她人在天牢。”
听着太后的语气,看着她的表情,齐老爷子看得出也听得出,太后对蓝萱这个孩子,是没有半点的怜惜之情。
“你不很厌恶她?”
“厌恶嘛……若是先前,倒还是没有的,可是后来,因为她而让女儿失去了个得利的帮手,女儿才对她有所嫌弃……”
“若只是嫌弃,何至于要动杀心?”
“父亲,此女断不能留。女儿不能容易第二个孟氏的出现。”
齐老爷子一皱眉,看着自己的女儿,不明白她这个时候提到孟氏的原因。
“父亲您回来的时间还短,看不到臻儿对她的心思。我也不知那女子对臻儿下了什么蛊惑,竟然让臻儿对她百依百顺,千万百计的维护。就连关在天牢里,也竟是住在牢头的屋子里,吃的喝的,竟然也全是专人伺候着……”
“哦?那她怎么没跑?”
“犯了那样的大罪,跑能跑到哪里去呢?她还倒是有点自知之明。”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当年,皇帝还是王爷之时,为了孟氏,气的先皇几次昏厥,先皇有命,若是还把孟氏留在身边,就要将他除了皇籍,可是皇帝却丝毫不为所动。若非如此,皇帝临终之时,为何只单单想到必要除了孟氏才可让皇帝安心于朝呢。”
“你觉得蓝萱像孟氏么?”
“像,倒不像,但女儿不能放任这样继续下去。既然臻儿选了皇位,那她就不可以再继续活下去。若她是个平常人家的孩子还好,可是,她偏偏是逆臣之后,留下她,这不等同于在允臻身边放了一包不知何时会炸开的火药无异么!前车之鉴,女儿,不能冒这个险。”
太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历来皇帝专宠,都会令后宫鸡犬不宁,进而使前朝动荡不安。也许杀了蓝萱会让臻儿心伤一阵,但是,比起苍生百姓,社稷安稳来说,女儿不觉得牺牲她一个人,是错的。”
若是前面的话,齐老太爷觉得是太后有些无理取闹的话,那么后面的事,却是让齐老太爷觉得句句在理。
是的,比起社稷稳定来,一个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为父还是想去见见她。好吗?”
看着父亲坚持,太后也只好点了点头,但是说道:“父亲得先等等,容女儿去向臻儿讨了手信来,这个孩子下了令,除了拿着他和皇上的手信之外,任何不得接近蓝萱。”
傍晚,齐老爷子来到了天牢,因为是贤亲王府的大管事亲陪齐老爷子前来,又拿着允臻的手信,这才见到了蓝萱。齐老爷子推开房门的时候,蓝萱立于桌边习字。
“今儿怎么这么早送吃的了?我还不饿,先放在一边儿吧。”蓝萱眼睛都没有抬,只是淡淡的说道。
齐老爷子朗声一笑,说道:“敢问陆大人想进些什么?”
听到声音,蓝萱转过头来,一看到竟是齐老爷,不禁一阵欣喜更是非常的意外。
“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快请坐。”
说着,蓝萱忙让了坐位给齐老太爷。
“你们出去吧,我与陆大人有些话说。”
听到齐老太爷的吩咐,王府的管事还有天牢里的牢头都撤到了门外,关好了房门。
“他们还真是放心,竟然还关了门,就不怕老夫被你所伤么?”
“老爷子怕晚辈伤了您么?”蓝萱笑着问道。
“我倒是不怕,只是觉得他们对你倒是放心。”
“哼……”蓝萱苦笑了一下,“这门天天都是虚掩着的,并没有上锁,而且,就算是上了锁,我若想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
“什么?”
“既然我已经舍了自己,就没想过要逃跑,因为一己之私,已经牵累了很多人了,不能一错再错了。”
齐老爷子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她好么?”
“他?哪个他?”
“锦……哦,不对,应该是齐梅,她好么?”
齐老爷子点了点头。
“她好就好,她了,我就放心了。蕧雅对她可好?”
“视若珍宝。”
蓝萱一时间忽然眼睛微润,低着头说,“那孩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说罢,蓝萱轻叹了一声,然后低声问道:“那……入凡好么?”
“他么……”齐老爷子拉长了声音。
“怎么了?他怎么了?病了?伤了?究竟怎么了?”
“你这孩子……”齐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都没有。只是,相思之苦甚于伤病啊。”
蓝萱听了这话,脸一红,坐在一边不出声了。
“老夫这次进京,他们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他们?”蓝萱重复了一下,忽然惊慌的张大了眼睛,“他们三个人都回来了?”
“是。有何不妥么?”
只见蓝萱双膝跪于齐老爷子面前,低声恳请道:“老子爷,我求您,速速带他们离开这是非之地。越快越好!”
“哦?”
“具体的事情,晚辈不便明说,但为了保他们周全,请您速带他们离开吧。”
“你的心思,倒全都在他们的身上,就完全没想过自己么?”
齐老爷子扶起蓝萱,轻声问道。
他这一问,倒似乎点醒了蓝萱。
不对,这位齐老爷子怎么会见到自己?刚刚陪着他,可是贤王府的总管,看着他毕恭毕敬的样子,看样子,这位齐老爷子必与王府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您……究竟是谁?”蓝萱慢慢的问道。
“我是谁,这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梅儿是我的义女,蕧雅是我的女婿这就够了。所以,他们三人的安全,你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你可想过后面的事情么?”
蓝萱点了点头。
“晚辈现在其实别无所求,只求速死,以绝了别人以晚辈之身要胁他人之念。”
“你真这样想?”
“此时的晚辈,还能有其他所想么?那不过都是奢求,而且,还会让他人为难。以一己之身换几个人的平安,晚辈觉得很是值得的。”
齐老爷子点了点头。
“既然见过了,就请老爷子您回去吧。这天牢之中,戾气太重,呆的久了,不好。”
“可有什么话要我转达么?”
蓝萱想了想,淡然一笑,“我被拘之事,想来也是瞒下不瞒上的。但请老爷子还是暂时不要告他们知道的好。若是真的问起了,就说替皇上出了差事,到外面去了。当然,这事,也请您让左侯爷代为保密。虽然入凡做事思虑周详,但是以身犯险之事,他也是做过的。且要拦住他,等我领死之后,您帮我告诉他,我要他……好好活着。”
“只有这些?”
“别的,晚辈一时想不到……只要他平安无事,也不枉我付了这条性命了。”
齐老爷子一笑,然后拉过蓝萱来,低声交待了几句,又塞给了她一个锦包,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开了天牢。
送走了齐老爷子,蓝萱自觉全身有如脱了力一般,无力的瘫倒在椅子上,自己这也算是交待清楚了,余下的事情,自己只能听天由命了。但愿吧,但愿自己的命里还与廖昂轩有缘,但愿他能听自己的话,好好的活下去,不要作践自己,但愿吧……
尽管已经告诉自己不可以再落泪,可是,当提及到廖昂轩的时候,蓝萱还是觉得自己心里最软弱的部分被深深的刺痛了,点点泪水涌出眼眶,一发不可收拾。
离了天牢,齐老爷子将允臻的手信交给大管事,然后吩咐了几句,打发走了他。
看着王府马车越走越远,齐老爷之才上了自己出来时候的马车,慢慢的向廖家走去。这一路上,齐老爷子一直想着刚才蓝萱所说过的话,心里也是百般的不舍。
劝别人为国家天下,那是事不关己,这事情,真正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那种不舍,那种不忍是没有经历过的人不能明白的。看着这样一个孩子,正值青春年华,却要将生命终止在这个时候,齐老爷子真的是于心不忍。若非如此,他也万不能出此下次。虽然,这也要看运气,因为齐老爷子自己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能够保得蓝萱的平安。
还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吧。齐老爷子这样对自己说。
第二天上朝之时,当富海出现在朝房里的时候,除了允臻之外所有的人暗暗的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皇上已经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没有到朝上来了,最开始的几天,富海还到这边走动走动,但后来,连富海都没了影子。这不得不让朝臣们对皇上的病有许多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