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哥慌乱地抬起头,琳怡轻轻拍了全哥的后背,“我进去看看就出来。”
琳怡将全哥交给蒋氏,和申妈妈一起进去内室。
郭氏正忙着让人抓药,床上只躺着周老夫人。
丫鬟放下淡青色的幔帐,周老夫人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琳怡。
周老夫人那双眼睛就像黑夜中燃起的一簇火苗,虽然微弱却挣扎着放出最后的光亮,终究燃烧殆尽顿时黯淡下来,想要张嘴说话,却一阵的咳嗽。
申妈妈忙上前去给周老夫人揉胸口。
好半天周老夫人的气息才平稳下来,却没有了太多的力气,只是微睁着眼睛,半晌才哆嗦着叹气,“没想到……这么多年……倒是我看错了人。”最终要将全哥托付给算计了一辈子的人。
申妈妈站在旁边擦眼泪,老夫人一心对付王爷、王妃,没想到会被二太太算计。
“你什么时候知晓的?”老夫人看着琳怡。
郭氏对付周元贵的奶妈童妈妈就是利用了周老夫人和周十九,那时她就知道郭氏不简单,郭氏不过是掉几滴眼泪,人前低头伏小,就铲除了心头大患。对郭氏的认识她还要感谢琳婉,琳婉也是这般性子,只不过郭氏比琳婉手段狠毒。
琳怡道:“大太太让人在屋子里设了佛龛,既然已经要退一步为什么会突然和大老爷起了冲突。”
周老夫人脸上浮起一丝奇异的笑容,“那时候我只要仔细查看,元景说不得就不会落得那个结果,我对不起元景,对不起甄氏……”
这是她和周老夫人之间第一次这样平静的说话。
周老夫人说着向申妈妈摆摆手,申妈妈急忙走出去,片刻功夫就将全哥带了进来。
全哥看到周老夫人的模样,眼睛立即红了,害怕地缩在脚踏上。
周老夫人伸出手来去摸全哥的头顶,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以为……能看着全哥长大……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全哥黑亮的眼睛里更多了一层恐惧,他小心翼翼地看向琳怡,然后转头去看床上的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拉住全哥的手,“原来是我想存些银钱在你叔父那里,等将来你长大了,给你完姻立户,刚才你也听到你二婶的话,别说留到你将来,就是眼下也是撑不下去,”说着声音中带着许讥诮,“这田产房业你是别想了,就算真的卖了屋子,你二婶的银钱也自有安排,你父母的事……你现在年纪小,我不和你说,将来你仔细问王妃,她不会骗你。”
琳怡不由地有些吃惊,没想到周老夫人会这样和全哥说。
全哥很乖巧地颌首。
周老夫人十分满意,抬起头恳切地看向琳怡,“我手中还有一份梯己,给全哥用到成家不一定会够,还要看他将来肯不肯上进,全哥年纪小,我不能交给他,这份银钱还要你来管着,我走之后,全哥就要托付给你,万一他在祖宅不能生活,你和元澈看在老太爷的份上,要将他抚养成人。”
周老夫人是对郭氏彻底死了心,琳怡颌首,“婶娘安心,我会尽量教养全哥。”老夫人病入膏肓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她心里早有准备,既然老夫人能将全哥亲手交给她,她也不能过度执着于从前的恩怨。周十九毕竟在老太爷和老夫人跟前长大成人,就算还这份恩情,也要帮衬全哥,更何况在周十九心里对周老太爷不止是报恩而已,是真正当做了自己的长辈。
周老夫人听得这话,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紧紧地攥了一下全哥的手,“别哭,别哭……”
这样一说,全哥“哇”地一声哭出来。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沉闷,申妈妈也站在一旁抹眼泪。
琳怡将全哥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全哥渐渐地安静下来,申妈妈这才将全哥带了出去。
“婶娘,”琳怡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周老夫人,“您还记得王爷小时候的乳母吗?”
周老夫人吃力地睁开眼睛,点头又缓缓地摇头,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见到还能不能认识。
琳怡看向巩妈妈,巩妈妈颌首快步走了出去,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一个头发花白身体臃肿的妇人扶着个年过六旬骨瘦如柴的老太太。
周老夫人微眯着眼睛看过去,正仔细辨认,那身体发福的妇人又给周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您还记得奴婢吗?奴婢是陈香,王爷小时候是奴婢带的。”
陈香笑的时候脸颊有两个圆圆的酒窝,周老夫人越发觉得眼熟起来,长喘一口气道:“我想起来了……陈香。”
陈香颌首,周老夫人的视线又落在那老太太脸上。
老太太颤巍巍地给周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老身是卫婆,一直帮人接生,您生大老爷的时候找过老身,那时候老身去了通州没能赶上伺候您,”说着顿了顿,“康王爷是老身亲手抱出屋的,老身记得清楚,当年康王爷先天不足,老身还提醒老郡王爷,要寻太医院里御医来医治。老郡王爷急的不得了,这是郡王府唯一的子嗣万不能马虎,老郡王妃也是因过于担心康王爷才落下了月子病,老身接生的虽多,却次次都能记得清楚,更何况伺候的是宗室营的主子。”
旁边的陈香也道:“接生了康王爷不久,卫婆一家就搬回了泽州府,要不是去年卫婆进京投靠老儿子,奴婢也不会遇到卫婆。”
周老夫人先是有些吃惊,逐渐的情绪平稳下来,皱起的眉宇也渐渐松开。
陈香和卫婆告退出去,周老夫人颇有深意地看向琳怡,“你有心了。”她一直不能释怀的是,怀疑元澈是兆佑和外面女人生养的,现在有陈香和卫婆在她床边说清楚,她也可以真正放心地闭上眼睛,琳怡让人去查是想要让元澈安心,能告诉她也是不计较她从前的作为。
周老夫人颌首,疲倦地闭上眼睛,争了一辈子,没想到却落得这样的结果,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起周元景小时候的模样,长得圆圆滚滚让人喜欢,谁见了都说有福气,是她太过偏爱疏于教养元景才落得那般结果,可论起来不光是她这个做母亲的错,兆佑又何尝在两个儿子身上多费些心血,如果能多有些关爱,她又何必那般愤恨。周老夫人长长地叹口气,眼角微湿。
申妈妈将琳怡送走,回到屋子里,欠身问老夫人,“药熬好了,您喝了再睡。”
周老夫人颌首,看向申妈妈,“单子给了王妃?”
申妈妈应了一声,“王妃让奴婢一起清点之后,誊抄两份单子,一份放在奴婢这里,一份王妃保管。”
周老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没想到琳怡虽然精明,却为人这般直正,这份梯己留在她手里,将来一定会原封不动地交给全哥。”
老夫人说将东西交给王妃保管,申妈妈也吓了一跳,这样一来岂不是羊入虎口,可如今的情形看来,老夫人这一步还是走对了。
周老夫人思量片刻,突然睁开眼睛看向申妈妈,“不能轻易饶了郭氏,就算我肯,枉死的甄氏也不能答应。”
申妈妈目光一凝,弯身道:“您放心,奴婢都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琳怡从老夫人屋里出来,正和蒋氏说老夫人的情形,郭氏红着眼睛迎上来,“您说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娘就是不肯信我,王妃也知晓家中的情形,宗室营的长辈若是上门,王妃可要替我说说话。”
这是劝她在关键时刻落井下石,狠狠地踩老夫人一脚。
郭氏擦了擦眼角,“我是竭力撑着这个家,教养几个孩子,从前管家的底子在哪里,就算要改也要有些时日。”
这话一语双关,不但将大太太甄氏推到了前面,更提醒她,全哥还在祖宅中,若是有什么闪失,全哥说不得就要她来抚养。
不要说全哥的正经叔叔婶婶是郭氏,这样用全哥威胁她让人有些啼笑皆非,就算不计这个,她也不会因为想要推开全哥,就和郭氏同仇敌忾。
琳怡微微一笑,劝说郭氏,“二嫂要好好和婶娘商量,婶娘也是在气头上。”
郭氏惊讶的目光一闪而逝。
琳怡和蒋氏上了马车,蒋氏才问,“说的怎么样?是不是要将全哥托付给你?”
琳怡颌首。
蒋氏侧头看过去,“你可答应了?”
琳怡迎上蒋氏的目光,“全哥已经懂事了,可以自己选在祖宅还是和我们去王府里住。”
蒋氏笑着看琳怡,“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要是旁人恨不得借机对付老夫人。”
对付老夫人却不是全哥,生了孩子之后,她对小孩子也格外心软起来,全哥也不是任性的孩子,只要她真心相待,想必她们定会相处的很好。
回到王府,琳怡刚走到垂花门,一个小人儿飞快地冲过来扑进她怀里。琳怡还没顾得上看怀里的恒哥,先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薄荷。
琳怡立即皱起眉头,“恒哥,你又去折薄荷了。”
一双脏兮兮的小手立即伸到她面前,手心里是蔫蔫的枝叶,“母亲我香不香。”
小小的胳膊顿时缠上琳怡的脖子,手还在琳怡身上卖力的搓着。
琳怡站起身,恒哥就手脚并用地攀在琳怡怀里,活像一个吊着的小蜘蛛,胡桃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抱恒哥,“二爷,二爷,奴婢带您去洗一洗。”
说着话,**和两个妈妈也到了,恒哥将琳怡抱得更紧,边躲边呼喊,“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跟着母亲。”
才三岁多的小孩子,虽然不沉可是扭起来却让她吃不消,琳怡小声地喊恒哥,“好了,好了,母亲抱你回去。”
恒哥立即笑起来,“母亲回去之后用薄荷给我洗澡好不好?”
原来是这样,昨日晖哥去族里听学长了痱子,她才让人用了薄荷给晖哥洗澡。
琳怡看向旁边的**,“一会儿拿薄荷叶给二爷洗一洗。”
**应下来,神情颇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琳怡问过去。
**和几个婆子都绷着脸,还是旁边的妈妈开口,“二爷去了您屋里,摘了您新种的薄荷。”
她屋子里的薄荷是市舶司新送给张御医的,姻先生特意留了两盆给她,闻起来有一股苹果的香气,怪不得恒哥身上的味道她觉得熟悉。
“妈妈,薄荷长好了,我帮你摘下来,恒哥好不好?”
上个月周十九带了一株兰花回来,将长好的一朵簪在她头上,恒哥看到了也去摘兰花,将一整盆兰花抓的惨不忍睹。有了从前的经验,她不用去看也知晓那几盆薄荷成了什么模样。
毕竟是三岁的孩子,她还能因为薄荷生气不成?琳怡抱着软软的小恒哥只好认输,“好,恒哥最好了,不过下一次不能自己去摘,要等母亲回来一起摘。”
恒哥小脸上露出软软的笑容。
琳怡一路将恒哥抱到长廊,就再也抱不动了,母子两个坐在亭子里歇了一会儿,旁边的小丫鬟鲜儿编了草蜻蜓来逗恒哥,想让恒哥自己回去院子里,恒哥动也不动将头挨在琳怡肩膀上,使劲地磨琳怡,两条小腿蜷起来,怎么也不肯下地似的。
鲜儿伸过头来,恒哥像鲜儿做了个鬼脸。
琳怡忍不住笑,将恒哥抱过来,“母亲抱不动你了,你下来和母亲一起走。”
恒哥不肯答应,腻着琳怡,“不,我不要,我要母亲抱着。”
恒哥特别黏她,这一点不像晖哥,她有时候想对恒哥严厉些,可是想想这么大的孩子,就狠不下心来。在她面前,不论是晖哥还是恒哥都很随意,周十九严父也做得有模有样,晖哥小时候虽然怕周十九,现在父子俩却相处的很好,倒是恒哥,牙牙学语的时候喜欢在周十九怀里笑,现在父子两个一见面,情形就变得有些奇怪,父子两个都有一样的傲气骄纵。
琳怡说了好久,恒哥才撅着嘴从琳怡怀里爬下来,慢吞吞地跟在琳怡身边走。
过了月亮门,晖哥也让乳母跟着跑过来,见到琳怡高兴地去拉琳怡的手,本来走的好好的恒哥却一下子返身抱住琳怡占了晖哥的位置,晖哥自动停下来看着弟弟。
恒哥调皮地嬉笑,晖哥十分规矩谦让,这两个孩子性子完全不一样,琳怡放开恒哥一只手,另一只手拉住晖哥。
恒哥不高兴地撅起嘴,眼巴巴地看着晖哥,晖哥一时心软放开琳怡的手,乖巧地站在一旁,恒哥又赖在琳怡身边,“母亲,不是要给恒哥洗澡吗?母亲快走……快走……”
琳怡蹲下来整理恒哥的衣襟,“让巩二媳妇带着你和哥哥去洗澡,母亲要去厨房看看,一会儿你们父亲就回来了。”
恒哥皱起眉头,脸上的笑容跑了个干干净净,“我才不要巩二媳妇,我要母亲给我洗,母亲刚才答应的。”
不管琳怡怎么说,恒哥就重复两个字,“我不……我不……我不……”
琳怡无奈地看了眼旁边的晖哥。
晖哥也忍不住替弟弟求情,“母亲就答应弟弟吧!”
恒哥倔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琳怡,琳怡板着脸恒哥也不肯低头。
多大的孩子,竟然就这样,将来大了谁能管束住,琳怡轻声道:“恒哥,你要和哥哥学,你看哥哥多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