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坐到温暖绵软的榻上,长出了口气:“我倒想呢,这一趟跑下来,半条命都去了,又不能不来,毕竟媚娘比我严重些,你祖母年纪大了,不然她也要来……”
她吃惊地看着精精神神、水灵灵站在徐俊英身边的媚娘,好一阵楞怔:
“我的儿!你、你竟是好得这样快?站着累不累?快坐下——你二人都坐下吧!”
翠喜和翠思搬了绣墩来,两个丫头不知是慌张还是怎么的,将两个绣墩并排放着,挨得很近,徐俊英先坐下了,他身材高大健壮,空间占去不少,媚娘要坐过去,势必会贴近他身体,想着有些难为情,便没有坐,只站在旁边。
郑夫人看着她说:“坐啊,咱娘几个也好久没在一起说话了……恒哥儿呢?抱来给我瞧瞧。”
徐俊英回头看媚娘,眼里有种不容拒绝的召唤,媚娘咬咬牙,只好走去挨着他坐下,闻到他身上清甜的衣香,她微微挑了挑眉:男人有这样的香味?是那个郑姑娘替他熏的衣裳吧。
奶娘抱了熟睡的恒哥儿来,郑夫人将目光从徐俊英和秦媚娘身上收回,苍白的脸浮起慈爱的笑容,伸手轻轻爱抚婴孩,捏捏棉袄看够不够厚,握握手儿看暖不暖和,若不是真的累了,她还想要抱抱乖孙儿呢。
“好好带着恒哥儿,”郑夫人嗓音略显干涩:“我病得厉害,偏你也病了,都没顾上看他,可怜见儿的!亏得你又好起来,恒哥儿又有娘亲疼爱,我就放心了!身上这病说好就能好……只是你这样又死又活的,把候爷折腾得够呛,你该好好谢谢他!”
秦媚娘就低眉顺眼地对徐俊英道了声谢,徐俊英淡淡说:“夫妻间说什么谢?母亲倒把我们弄生分了!”
郑夫人忙笑道:“是我糊涂了,你们该相敬如宾,好好抚养着恒哥儿,他可是咱们家嫡长子嫡长孙,将来还要承袭……”
徐俊英扫了奶娘怀里的恒哥儿一眼,唇边泛起不明意味的笑意。
郑夫人忽然猛烈喘咳起来,何妈妈赶紧上前,替她轻捶后背,却仍然止不住,媚娘见状,唤翠喜拿了热开水来,亲手捧着递到郑夫人唇边,柔声道:
“母亲喝吧,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咽下去。”
郑夫人照着她说的做,吞咽了几口,果然不咳了,惊奇道:
“这倒是好法子,媚娘懂医理么?”
媚娘一笑:“媳妇哪里懂医理,只是喝温热白开水确实能缓和一时的急喘干咳,在娘家老人们惯常这样做,却没有什么疗效,真正治病还得吃药,母亲在这时辰是不是该吃药了?”
何妈妈笑道:“大奶奶果然细心,正是到吃药时辰了呢!”
郑夫人喘口气说:“可我还未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这死而复生……”
秦媚娘有些头疼:死而复生很奇怪吗?现代这种事多了去了,假死有木有?休克窒息救回来了有木有?古代人就是食古不化,一点小事情,不定要揪着她说上多长时间呢,儿子嫌老婆不死不能娶新妇也就罢了,这婆婆是什么意思?合着一家子人都看她复活不爽是吧?
悲催的秦媚娘,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的人,生得美若天仙,这么年轻就遭丈夫嫌弃,死去还能挣得一个隆重的葬礼,活过来却这般不受待见!
徐俊英侧转头,瞥见媚娘轻皱了一下鼻子,他所认识的秦媚娘永远娴静优雅,行止端庄,几曾有过这样顽皮的神情?就是她刚才逗恒哥儿时的欢乐开怀,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或许是他自己没见过罢?从新婚到现在,他和媚娘聚合过几天?只除了她病重这一个月里,若他愿意,可以在她床前坐一会,那时的媚娘死气沉沉,紧闭双目,根本不看他一眼。
徐俊英对郑夫人说道:“母亲放心吧,儿子已经教过媚娘,她都知晓的!”
郑夫人点头:“那就好……有你在,我自然放心!”
郑夫人疲乏到极点,再也坐不下去,夫妻二人便送她出院门,郑夫人上了软轿,婆子们抬起来,徐俊英嘱咐了句小心慢行,目送她们去得远了,才一道转回来,走到正房前,徐俊英没跟着媚娘,而是站在雪地里看她登上台阶,媚娘到得廊下,回头看他,先是有点奇怪,随后便是一阵轻松自在,微笑道:
“候爷这是要去书房用功吗?要不要让人给备些宵夜过去?”
她记起躺在棺材里听到婆子们论说:候爷睡在东厢房,就是说他没和秦媚娘同居一室。
也是哦,秦媚娘病得快死了,他不怕被传染了嘛。
徐俊英说:“不必了!我住东厢房,有事可以让人来找。你歇了吧,明早要早起,去给祖母请安——这些天景玉不在家,太太们身子不适,都是如兰每天早上服侍老太太用早饭,她又独自一人管内院,很辛苦,你能帮就帮她些。”
媚娘说:“如兰我见过,三奶奶是吧?那景玉是谁?”
徐俊英觉得两个人这样说话很是奇怪,一个站在院子里,一个站在廊下,旁边还有许多仆妇丫头看着,此时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他不耐烦地说道:
“记不起来的话,回房让丫头们慢慢给你说吧!”
媚娘也发现下雪了,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自暗空降下,被廊下灯笼不很明亮的光亮映照着,别具美感,禁不住拍手笑道:
“啊!又下雪了,好漂亮!明早不知院里有多厚的积雪呢!候爷回去吧,小心别冻着了!”
说着话,很冷似地环抱双臂,腰身一扭,轻盈飞快地钻进仆妇挑起的暖帘里去了。
房里传出她清脆的嗓音:“把恒哥儿抱来,奶奶我要和儿子一起睡!”
徐俊英站在原地,雪花不停地落在他头上肩上,越积越厚,好一会儿,他才猛然惊觉般,抖一抖身上的雪,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