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粗壮的妇人端了火盆进来,那木炭却是普通的黑炭,缕缕青烟熏得媚娘眼泪直冒,咳了几声,秦夫人忙道:
“连嫂,把火盆先端出去,燃过火了再拿进来!”
连嫂应了一声,赶紧又将火盆端走,媚娘幸得出门时尽量多穿了些,此时倒并不十分冷,看看秦夫人穿得不算厚,心里不免难受,走去握她的手,轻声说道:
“娘亲怎不买些好的木炭?省着钱做什么?缺了使人来跟女儿说一声就是了! ”
秦夫人抚摸着女儿的手,未及答话,忽见翠怜走了进来,媚娘奇怪地问道:
“你去哪里了?怎的一进门就不见你影子,如今连王妈妈也不见了,你们忙些什么?”
翠怜近前来,笑着说道:“回大奶奶话:我到后院门去了,三奶奶让装了三车货物过来,都是精挑细选的好东西,咱们太太和大爷、大奶奶过年不必另置办年货了。难得的是其中有五大篓银霜炭,说天寒地冻的,外边难买得到,咱们大奶奶有身子的人,用得着……”
媚娘大喜:“如兰自然知道我娘家境况不怎么样,她亲自装的东西,必定都是这家里用得上的!”
“可不是,三奶奶让她身边人装的车,车子封得严实,没人知道里边是什么,赶车的也是三奶奶陪房寻来的,教他们只听我和王妈妈的话,我让他们将货车赶往后院小门,王妈妈看着,正在搬呢!”
媚娘含笑点头,如兰是个善良实诚的,知道秦家没有庄园,老的老病的病,说不定连青菜萝卜之类都塞进去呢,又怕人见了说闲话,干脆封车不让看。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好惭愧的,除了白景玉宁如兰娘家富裕,府里给什么带什么,并不计较礼物多少外,其他的谁不希望多拿点好东西回娘家?二太太往娘家捎带的东西最多,郑夫人聪明,她只时不时地打发婆子坐一乘轻车回去看哥哥,婆子们各抱一个包袱,里面的东西可都不是寻常物品。
忙吩咐:“快拿银霜炭烧着,让太太烤烤火,那黑炭拿到厨下去炖煮食物罢,以后烤火只用银霜炭!”
翠怜便走出门,拉起院子里正鼓着腮帮子吹火的连嫂,跟她说了几句,一起往后院去了。
秦夫人不安地对媚娘说道:“你能回来看看就好了,何苦再拿府上这么多东西回来?别让人笑话……以后可不要了!”
媚娘笑道:“我就算嫁过去了,也还是您的女儿,拿他点东西回来尽孝心,难道不应该吗?怕谁笑话?谁家的女儿不知心疼娘亲,那才该被人笑话!”
说着话,秦夫人忙叫小丫头给姑奶奶奉茶,媚娘说不渴,想去看看哥嫂,秦夫人叹道:
“你哥哥就是那个病根,怕是拔不去了……昨夜咳得都睡不着,今晨梨儿来说大爷咳出血来,吓得我……”
她拿了帕子拭泪:“可怜你嫂嫂怀着五个月身孕,又要照顾他,却是累病了!”
连嫂端着一盆燃起的银霜炭进来,秦夫人说:“送到大爷房里去吧,把那冒烟的黑炭换下来!”
媚娘唤住连嫂:“这个留在太太身边,另外拿去大爷房里,多置几盆火,让他们暖和些!”
秦夫人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媚娘:“儿啊,这可使不得,这、这银霜炭贵着呢,等用完了,再去哪里要?如今我们家却是用不起的!”
媚娘握住秦夫人的手:“不会让你们用完,我会按时让人送回来,直到天气暖和了。”
“不可!为娘不能让你……”
“娘!您听女儿的!”
媚娘朝翠喜招招手,翠喜把身上背的绣花布包摘下来,递到她手上,媚娘又交给秦夫人:
“这里面,有七百两银子,五百两是您的好女婿、威远候孝敬您的,二百两是女儿的体己,娘亲留着日常花用。还有一只支老山参,娘亲收着,万不得已时可拿来用。给哥哥嫂嫂诊病我来想办法,我一定要让哥哥尽快好起来,温读经书,明春参加会试,考得功名,谋个一官半职,我们秦家要靠哥哥重振门庭,母亲和嫂嫂以后便无须忧心了。”
秦夫人双手捧着那只绣花布包,看着媚娘,眼睛漱漱而下,媚娘怕她又说些对不住女儿,拖累女儿的话来,掏出帕巾替她拭了泪,含笑道:
“我想去看哥哥嫂嫂!”
秦夫人忙吩咐一旁的小丫头:“桃儿,快带着姑奶奶,去大爷房里!”
桃儿走上两步,福了福身道:“姑奶奶,请随我来!”
媚娘站起身,翠喜跟着,媚娘想了想,对翠喜说:“在自个儿家呢,有桃儿引路就行了,太太腿脚必是酸涨,这炭火也旺起来了,屋里暖和着,你留下,照我往日教的法子,手劲儿放轻柔些,替太太按摩一会,减轻些不适也好。”
翠喜应了,媚娘笑对秦夫人说声:“娘亲歇着,我去去就来!”
秦夫人点头道:“去吧,与你哥嫂说说话,娘亲让厨房做你最爱吃的菜,很快就好!”
媚娘就跟着桃儿,直直往东院来。
东院上房,茜色纱罗帐里,秦伯卿面色青白,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娇小瘦弱的冯氏由梨儿扶着,慢慢走到床前坐下,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哽咽地唤道:
“夫君醒来,该吃药了!”
她连唤三声,秦伯卿一点反应也没有,冯氏缩回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禁不住哭了起来:
“夫君啊,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让妾身怎么办?妾身也活不了了!”
梨儿轻拍冯氏后背,劝道:“奶奶莫再哭了,今天都哭了好几回,这可不好,奴婢听太太说,肚子里的小哥儿会受不了!”
冯氏停住哭泣,抽出帕巾拭泪,一边问道:“方才我躺着,桔儿过来说什么?”
“哦,奴婢服侍奶奶梳洗,就为的这事——桔儿来说:姑奶奶要来了!”
“啊!姑奶奶来了?你这丫头,却不早说!”
冯氏扶着梨儿站起来,就听到门外有人笑着说:“哥哥嫂嫂,小妹来了,廊下怎么没人?可以进来吗?”
冯氏忙推梨儿:“快去,快迎着奶姑姑进来!”
梨儿刚打起布帘,冯氏只觉眼前一晃,一个身量高挑、华衣盛装的美人儿走到面前,她看得呆了,又转头去瞧床上躺着的秦伯卿,兄妹俩长得不是很像,却是同样的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