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千草堂捡了药,张靖云让掌柜的套上马车,先送媚娘回秦宅,媚娘问掌柜的要了点茶水,在车上取下面具收好,张靖云再教她一遍煎煮药水的方法,媚娘说道:“我懂一些按揉穴位的方法,等熬得药水,为娘亲泡脚,顺便替她揉揉,应是可以的?”
张靖云点头:“那自然好,不过力道要小一些。”
坐着马车比走路可快多了,不一会儿便到了秦宅,王妈妈和翠喜拿了灯笼,正焦急地守在门口,媚娘在车上跟张靖云说了几句路上小心,注意保暖的话,便拿了药草下车,目送马车辚辚走远,这才随王妈妈和翠喜走进大门,一路编着瞎话,准备哄骗秦夫人。
谁知这一次秦夫人却没那么好哄了,她一只手颤抖着指住媚娘,一只手拿帕子掩面痛哭,媚娘无奈,转动目光看了翠喜一眼,翠喜居然去拿了个垫子过来摆在她面前,只好跪下,低着头,听任秦夫人边哭连数落,渐渐地也觉得心里委屈酸楚起来。
房里只有王妈妈和翠喜服侍着,秦夫人训斥媚娘:“你怎能如此行止无端?哪像个候夫人?随意与年轻男子单独出门,这要让候府人知道了,怎么办?你不顾自己,须得顾着候爷和恒儿的脸面!你这一病好回来,竟变得如此胆大妄为,完全不记得为娘往日的教诲了吗?是否在候府也如此不知礼仪,不懂规矩?你是要气死为娘了!与你说过多少遍,你这福份,是你几世行善、祖上积德攒来的,多么难得,你竟不知惜福!”
王妈妈和翠喜俯身站在一旁,低垂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冯氏由梨儿扶着走进来,见这情形吓了一跳,赶紧将梨儿打发出去,自己紧走几步,到媚娘身边也要跪下,媚娘忙扶住她:
“嫂嫂使不得,我惹得娘亲生气,我跪着认错就好,不关嫂嫂的事!”
冯氏含泪对秦夫人说道:“母亲,妹妹原是为了夫君与我,才冒险出城请来神医,如今夫君已醒,能吃进一碗米粥,精神大好……那神医虽是位年轻男子,却端庄持礼,妹妹自幼禀承母亲教导,怎会不懂男女大防?母亲却是连自家女儿都信不过么,怎忍心责斥妹妹?”
秦夫人拭泪道:“你们年轻不懂事,你妹妹嫁进候府……”
媚娘一听秦夫人提起候府就觉得头大,忍无可忍,抬起头对秦夫人说道:
“娘亲,女儿今日够累的了,让女儿起来说话可好?”
秦夫人叹口气,又心疼又无奈:“你起来罢!可将为娘今日说的话听进去了?你要省得为娘的一片苦心!”
媚娘站起身来,和翠喜一道将冯氏扶到一旁绣杌上坐下,又走回到秦夫人身边挨着她坐下,说道:
“娘啊,您只道女儿嫁入候府是何等的荣耀,怎不知女儿在候府如何受人轻贱!您也问过王妈妈,她必是不肯说,女儿的委屈,可比那一份富贵沉重得多!”
王妈妈和翠喜抬起衣袖拭泪,媚娘继续说道:“幸好女儿大病一场,忘了从前事,王妈妈她们说了才知道一些:女儿初嫁时,长辈不待见,妯娌轻视相欺,表小姐也敢管女儿房中事,候爷的通房丫头、贱妾可以不来与正室见礼,恒儿被表小姐虐待,险些冻死……老太太嫌女儿出身卑微,如今更要为候爷另娶平妻,表小姐在一旁等着做良妾!这么多女人与女儿争抢候爷!娘亲啊,您为女儿想想,女儿在那样的地方生活,若不胆大,还似从前那般不争不吵凡事隐忍,岂不是又要憋屈死去?女儿不服,也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想求娘亲和哥嫂一个恩典——日后若是实在忍受不了,被候府休弃,娘亲和哥嫂可愿意收留女儿?”
秦夫人和冯氏都呆住了,怔怔地看着媚娘,秦夫人伸手抚摸她的脸,眼泪流个不停:
“我的儿啊!只道你享不尽的福,谁知竟是这般的苦难!”
冯氏拭着眼泪,对媚娘说道:“妹妹,咱们家虽清贫,不缺你一口饭吃,这门永远都为你开着,受不得那份委屈,便回家,哥嫂宠你!”
秦夫人哭得声咽气歇,有气无力地喝斥冯氏:“休得胡说!”
又紧紧抓住媚娘的手,指甲几欲掐进她肉里:“我的儿,再苦再难,也是你的命!你是诰命夫人,候府无论如何休弃不得!为了恒儿,你唯有苦熬着,到恒儿长大之日,你便熬出头了!候爷他、他竟要停妻另娶,有那么多妻妾……为娘从此也不再要求你像从前那般温柔敦厚,你要怎么做,慢慢思量着,三思而后行,靠着王妈妈和翠喜几个,须得保住自己周全,有什么事,尽快报回家来,等为娘好了,也不时地到候府去看你,再不怕人说三道四,我儿安好,才是最重要的!”
媚娘心里暗松了口气:慢慢来,先哄住古董娘亲,打打预防针,日后自己控制不了,在候府闹出点什么事来,也不至于让她震惊得受不了。
母女们相互又说了些安慰的话,翠喜出去,和小丫头们端了热水进来,净面洗手,王妈妈就张罗着让摆上晚饭,正布碗筷,盛上热汤,就见桃儿急急挑了门帘进来,福了一福身道:
“回太太:连嫂从前院来报说,候府的人来了,正等着要接姑奶奶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