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平在老太太身旁坐下,扫了庄玉兰一眼,说道:“母亲息怒!刚刚表侄女婿来了,儿子总得陪他说上两句话,如今还在那边前院书房,老五向他讨教些事,儿子想着母亲定是有要紧的事,这才先赶着来了!”
徐老太太很容易地便被徐西平哄住,微笑颔首,看向庄玉兰:“难得史学士细致上心,一大早就过来接人,如此疼惜,我说怎么着?你啊,是个有福的!”
庄玉兰害羞地低下头,徐西平心里明白,史松茂早早来并不是单为接庄玉兰,而是想见徐候爷,希望午时徐俊英下朝回来,大家能一起吃顿饭,见面详谈一番,谁知候府总管告诉他候爷外出公干,须得几日后方回,新科进士徐六爷授了官职,往衙司办事未回,四爷徐俊庭也未到时辰归府,史松茂正站在候府门外发楞,刚好徐西平从外宅回来,两下相见,将他迎往西院去坐。
在外书房坐着喝了杯茶,便有婆子来传话,说是老太太要见二老爷,徐西平也不忙着过来,只教人去请了也沐休在家的徐俊桥来陪着史松茂说话,这才往东边候府来。
通过隔墙月洞门,心里隐隐作痛,分家非他所愿,那意味着二房从此后便要脱离候府,多少失了势去,但向来不计较得失、看重家庭合睦、肯为家族繁荣兴盛尽全力的俊英忽然间铁了心,非要分开不可,他才知道原来侄儿对侄媳秦氏是如此重视,并不似往常表现出来那般不经意,他懊恼不已,将二太太、徐俊朗兄弟几个大骂一通,平时不把长房放在眼里,仗着老太太宠,只管在候府安享其成,疏懒成性,不敬长子长媳,如今好了,俊英回来不见了媳妇儿子,动了怒,谁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一面被迫和徐俊英商谈分家事宜,一面到老太太面前乞怜作无辜状,老太太本就不允许,见儿子这般,更是心痛,声明断然不肯让俊英做成此事,他暗自松懈下来,心想只要有老太太在,二房就不会离开候府,谁知皇上插手,老太太再强硬也无济于事,两府分割终成定局。
幸得老太太为他争取到了最大利益,而老太太最高明的一着是又返回候府去住,有她老人家在候府把持着,二房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老太太对侄媳百般不喜、刁难怨恨,侄媳似乎仍是不甘示弱,一老一少对恃相抗,燃起的战火,竟无端地烧到他身上。
徐俊英设宴席单独请他吃饭,席间对他说:老太太不喜梅梅,只为她出身寒微,百般挑剔,可今非昔比,如今秦家已为新贵,再这般待梅梅就不对了,梅梅性情倔强些,一边是祖母,生养了父亲,侄儿尊之重之,一边是妻室,为侄儿育得长子,亦不能轻视,两边都得顾着,梅梅与侄儿情深,此生唯宠她爱她,谁若做出一点点对她有害的事,查探出来,绝不原谅姑息!
俊英将一只锦盒往他面前推送,又说道:叔父与父亲,是至亲手足,侄儿与俊朗、俊雅、俊桥亦是手足,大房二房分过,兄弟情绝不会断,有事共同担待!叔父身为朝官,有妻有妾有儿孙,仍养着外室,若不是有相熟的来与侄儿说,侄儿绝不会相信!此事不论是被御史们探知还是被府中婶娘兄弟们知晓,都不好……本欲劝叔父回头便是,闻听那妇人怀了身孕,方知叔父左右为难——分府后,西府中馈只在二弟媳与三弟媳手中掌管,更有多名帐房把着,婶娘也开始过问内务事,叔父身上应是多有不便,这是万两银票与城内一宅院房地契,叔父可将那妇人转移至此,休得再住那荒街陋巷,有失朝官体面,时常出城,更引人注目。
徐西平满脸羞愧,一头的汗,朝廷有明文禁止官员养外室,若被发现,女以通奸罪论之,五品以下官员流放发配往蛮荒之地,五品以上则视情惩处,或罚俸或降职,但官员们偷养外室,并不是什么稀奇事,那要看是谁,御史们头再硬,也不敢随便去撞墙碰石头,欺软怕硬的事人人会干,权势大路子广有面子的,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一旦倒霉被抓住却也真的吃不消,尤其像徐西平这样接连犯事的,他养外室原是一时兴起,靠着候府的势,料无人查他,玩玩就过,府里有会闹事的二太太和深得他意宠了多年的闫姨娘,并不想惹着她们,谁知那女子很招人疼,一时舍不得,竟让她有了身孕,怀着他的子嗣,放不开了,又值俊英要分家,这才刚搬离候府,马上就有人盯上他,难怪前两天那外室着人来请了他去,惊慌地说总有人在门外晃荡,最后还索性敲开门对着仆妇问七问八,这些人真是势利可恶!好在有侄儿拦着,若是直接就报上去,岂不是立马玩完?别说罚俸降职,若上头认真,循照惯常劣迹惩处,此次官职怕都保不住了。
当下只得涎着老脸自圆其说,跟侄儿绕了一通好话,徐俊英却不多作论评,只淡淡说道:那妇人求得老太太的准,过明路纳为妾室还是放开,叔父自去思量,小辈不过问长辈之事,只当从不知晓。叔父了解侄儿,向来尊敬长者,唯愿家和万事兴,如今老太太仍不喜梅梅,侄儿不日又得出远门忙公务,她老少二人在家只怕总有磕碰,祖母年事已高,梅梅体弱也禁不得长者训斥弹压,恳请叔父早晚在祖母身旁,宽慰其心,为侄媳妇说几句好话,务必尽力劝得祖母保重身体,不令祖母发怒生病,有叔父与弟妹们在家照看安抚祖母健康无虞,侄儿在外也能放心办事——侄儿舍下家小奔波忙碌,也是为了徐府上下,请叔父体谅侄儿!
叔侄谈了半日,徐西平心事去了,也为自己揽了责。
早饭吃完,史松茂也由徐俊轿陪着过府来见过老太太,老太太看他们夫妻坐在一处,庄玉兰嫁了人后妆容改变,褪去青涩娇弱气质,凌罗绸缎,珠翠环绕,尽显贵妇姿态,史松茂一介白面书生,官场中混迹多年,儒雅中透着精明,不过比二老爷徐西平小两三岁,整个人看去却比徐西平轩然有气度。老太太心里叹了一叹,打起精神,眉开眼笑地与史松茂闲谈,历数江宁庄家的辉煌往事,说及庄玉兰父亲是如何读书上进,才华横溢,却因天妒英才,不幸早逝,她叔父又是如何弟承兄志,终考得功名入仕为官,族中多有年青才俊,也在努力求上进等等。史松茂是何等人,岂能领会不到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在暗示他做了庄家女婿,便要记得提携读书求功名的庄家子弟。他心里苦笑,自己也正想找徐俊英提携一二呢!
回到京城述职,皇上褒扬一番,从三品的官阶晋至从二品,太后赐婚,只道无限荣光,娶了庄玉兰,享受一番新婚喜乐之后却不再得圣上诏见,京城人才济济,内阁学士无数,皇上要召集人议朝政论国事,总也轮不到他,多次递呈议事奏折,皇上反应不大,史松茂却不是甘于平淡的人,前朝钦点状元郎,对朝廷忠心耿耿,为先帝、当今圣上立过小功劳,他有才华,有雄心壮志,觉得自己还能为皇上、为朝廷尽力,皇上或是暂时忘了他,只要重新在皇上面前出现,必定受到重用,而妻子的表哥徐俊英可以帮助他顺利通过皇宫大门,见到皇上!史松茂在等这个机会,便耐心地讨好老太太,笑容谦和,以种种谥美之辞盛赞妻子娘家,只说庄家百年大族,气数不同凡响,未来大有希望云云,便令得老太太顺心如意,笑声格外欢畅。
徐西平坐在一旁,听母亲笑得高兴,心里轻松,便直想打瞌睡——去到外室那里,从来不能睡个安稳,天不亮就要起床赶到城门处等候开门进城,不然太迟了容易被人发现,只为贪那半晌欢情,受的苦却也着实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