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已经来到她家里,她难道还能一通扫帚将亲戚们扫出去?那日后她这个庄氏女还要不要回老家了?族里的亲叔伯,堂族兄弟会怎么看待她?人要脸树要皮,她可不想做那被人指着项背骂的不仁不孝女!庄玉兰沉吟半响,觉得她没能力为两个标致的表妹寻到好婆家,但可以为她们寻另一条路,那便是将她们母女三人送往有权有势门路广的威远候府去!
罗庄氏絮絮叨叨:“原是应该去拜访姑太太,可我不是还有个原由么?此次来只备得一份礼呈给史学士,你也待我回去再另作筹备,姑太太那府第,没有个几百两银子置礼品,怎敢随意登得?我只道你是我亲亲侄女,上次在故乡答应得响亮,不必太拘礼,好歹帮我收留你两位表妹,留在京里三五个月,寻着门好亲事便成,你却又将我拉到那方去,这不是让我难堪么?你不肯看顾我们孤儿寡母的,便放我下去罢,我自去另寻门道!”
庄玉兰瞪着姑母,眼里射出一缕狠色,罗庄氏不由得怔了一下,庄玉兰察觉,垂下眼帘,叹出一口气来,她曾经温柔婉约,贤雅淑良,可这些日子在史府和妾室庶子庶女相处相争,早已不记得要保持美好形象了。幸得史松茂真心实意待她,一力扶持关顾,不允许妾室欺凌正室,这才使得家里不至太乱,纵是如此,暗地里的绊子还是不少,徐老太太给她的两个陪嫁仆妇教导她:在这样的大家宅院里,要活得尊贵体面,不强悍、不树立起正妻威严是不行的!
“姑母稍安勿躁,听侄女慢慢说来!”
庄玉兰故作轻松地掸掸衣袖,对罗庄氏说道:“往日侄女在故乡见着姑母,高兴之余或会随口就应下此事,可是当时侄女未察有身孕,回京才诊出喜脉,姑母是过来人,知道怀孕的人是如何不适难受,侄女再也当不起此重任,怕会耽误了两位表妹,便好心引领姑母去拜见姑祖母,姑祖母十几岁嫁入候府,在繁华京城住着几十年,皇宫里的太后与庄家有些亲缘,却久不来往,只认咱们家这位姑祖母作表姐……她认识的达官贵人岂不比侄女多?候府荣华尊贵,两位表妹若能入了姑祖母的眼,得姑祖母收留,在候府住上些时日,那便是一般的千金小姐所不能及的,还愁嫁不得好?我用心为姑母和表妹打算,姑母却为何认为侄女是那般不顾亲情的浅薄之人?”
庄玉兰说着扯出帕子抹泪,罗庄氏慌了神,赶忙凑上去,满带着歉意劝慰:
“哎呀!都怪我这个快嘴碎舌的坏姑母!乖侄女莫哭,可别委屈了肚子里的小宝儿!乖侄女此番带了侄女婿回乡,那可是光耀门庭的大好事啊,十里八乡都晓得咱们庄家姑娘嫁得二品的朝官,侄女婿官高有权势,姑母我便不由得动了这番心思——你姑父生前好歹是个七品的县官,死前置了些产业,原也是想让我们母女挨近庄家住着,安生过一辈子便了,可两个表妹日渐长大,却不愿就此在江宁嫁人终老,想要回京城——城外罗家庄便是你姑父故里,也是一大家族,靠祖业过活,入仕的人不多,我与你两个表妹将你姑父骨殖带回来,入得祖坟,牌位进了罗氏宗庙祠堂。你表妹们却不甘心嫁庄户人家,定要入城来,我原也与你说好了的,这才倾尽所有,备得一份礼先来见你和史学士。姑太太那里,却是万万不敢去见的,她那里可是候府啊!我是庄家旁系姑娘,也没你这般好命,从小儿才见过她一回,一时又整不出合适的礼金,怕到时见不着姑太太,反遭人驱赶,丢面子、折了钱财……”
庄玉兰叹了口气,悲天悯人地看着罗庄氏:“你却是如此看待姑祖母,那是你的错!姑祖母年纪大了,虽然极少回娘家省亲,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想着族里乡亲!你就是两手空空去到她面前,她也不会说你半句不好,却将你当贵客来敬着,不为别的,只为你是从故乡来,你姓庄!你也休提什么旁系礼金的,你拿给我那份,我一并儿带来,你侄女婿再添上两样贵重的,便成了。一会我带了你们进府去,没人会拦着你,你只将后边车上的表妹教导好,言行举止,都必须留意些,我瞧着两位表妹都是极伶俐乖巧的,你只让她们说话,你磕头问安之后便少说两句,若能得了姑祖母的欢心,什么都好说,若不能,那侄女真就无能为力了,姑母自带了表妹,回城外罗家庄去吧!日后等侄女身子好些,再去拜望姑母!”
罗庄氏还能说什么?只有频频点头,忙不迭地应下来。
入夜,暑热仍然不散,候府锦华堂却是沁凉舒适,堂上人声喧哗,笑语盈盈,房门口窗台下摆着一溜儿冰盆,融化到一半,便又换上新的。
庄玉兰用过晚饭,趁着天色还亮着,便回史府去了,罗庄氏带着两个女儿陪徐老太太坐在堂上聊天说话,徐府大姑奶奶徐小娟、三位小姐小容、小婉、小敏在旁作陪,说说笑笑间,一晚上的时光便过去了。
徐老太太和本家侄女罗庄氏,都笑得格外开心,论起来是三代以上祖宗为同胞亲兄弟,同为庄氏宗族嫁出来的姑娘,各有生活,平时不能相见,一朝见面,果然如庄玉兰所说,老太太并不是那种势利眼高的,对自家人,那份热诚直让罗庄氏感动得流下眼泪,跪在地上磕了不下十个头,若不是老太太让季妈妈下去扶着,她还不肯起来了。
见着故乡来的同族人,徐老太太也是又高兴又感叹,流了几滴眼泪,问了罗庄氏一些江宁那边的情况,便拉着两位罗姑娘的,笑咪咪地上下打量,夸赞道:
“到底是咱们庄家外孙女儿,是江宁土生土长的女孩,如此水灵出色,这京城的姑娘,也有美的,却哪能养出这等肌肤?”
罗家长女罗照影、次女罗香影,十七、十六岁,确实生得标致美丽,面如桃花,含羞带笑,娇矜乖巧地倚在老太太身边,犹如一枝映在水中的并蒂花儿。
老太太对徐小娟说道:“今儿晚上那一个又借故不来,你表姑母与这两位罗家妹妹便先住在我这吧,待明日你去找她,就说是我教的,让她收拾个院子出来给表姑母、表妹住,按着府里小姐们的份例拔银子——大老远地来看我,总得在京城里住些日子,看看大地方,玩够了再说!”
徐小娟有些为难,她白天才去找过嫂子,要预支下个月的月银,嫂子不允,两人互顶了几句,她正恨着呢,又让她去见嫂子,岂不是自找气受?
想了想,笑着对老太太说道:“住一个小院子,何用去找她?老太太说句话便成了——我们隔壁的香榭轩,玲珑精巧,干净爽洁,里边香兰树开得正艳正香,不是好得很?我从此后也能与妹妹们作个伴呢!”
老太太沉吟片刻,点头:“就依你,这事交给你办,明日叫婆子们洒扫收拾,该添置什么尽管添,支取银子算公里待客用,她若敢不给你写条子,你告来,我自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