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有感而发的大放悲声,这一回却是真正来自内心悲苦,她也不知怎地忽然就觉得孙子俊英面容上有长子南平的影子,将错就错喊了一声南平,往事浮现,长子南平对她的百般孝顺千般讨好历历在心,和现在孙子俊英、梅梅、俊轩对她的态度简直不能相比,长子将母亲捧到了天上,孙子们却要把祖母拽到地上,她悲愤啊,忍不住呼天抢地,直恨不得把早死的长子徐南平哭回来。
锦华堂那么大的动静闹出来,两府子孙谁不惊惧?郑夫人躺卧在床不能动,孙媳们个个都麻溜儿跑去旁边候着,相随跪在廊下,白景玉暗暗叫苦,偷眼去看宁如兰,宁如兰也捧着个肚子老实跪着,好在季妈妈有心,叫瑞雨拿了厚棉垫来,让宁如兰不必跪着,坐在棉垫上就好。白景玉身子恢复健康,好不容易怀了孕得回二爷的心,对肚子里的胎儿珍爱异常,原是怕胎儿小气,打算遵循娘家人教导,瞒够三个月才说出来,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也向瑞雨要棉垫,瑞雨惊诧之下,赶紧再跑去拿来。
妯娌们这才知道白景玉的秘密,纷纷小声道喜,白景玉哭笑不得,这个时候,道喜?
都是大嫂秦梅梅害的!放眼四顾,姑娘们跟着跪在后头,姨娘们都来了,连大姑奶奶都带着新妾室过来跪着,身为主母的大奶奶却不来?
白景玉惊愕不已,是大嫂引发的由头,候爷都在里边跪着,她居然不来认错,想做什么啊?这万一……白景玉不由得暗自担心,为梅梅捏了把汗。
梅梅早已得知锦华堂消息,却是端坐不动,翠喜劝了两声,她摇摇头,林婆子大着胆子在旁边喋喋不休,梅梅看她一眼,让她没事帮着余婆子带人巡园子去,林婆子无奈只好走了。
梅梅打定了主意不上锦华堂,为什么要去?她和老太太之间,早已不以对错论事,根本就是冤家对头,老太太整死她的心都有,还能以祖母的心来容纳她?而她,却断不会对老太太生出哪怕一点点尊敬的意念!
这就是个令人抓狂的现状,不能离开徐俊英,非要和他做夫妻,却对他的祖先家人不敬不孝,她想的吗?不想啊,她也愿意敬奉老人,也愿意做个好媳妇,她有孝心的……梅梅欲哭无泪。
翠思切身体会过老太太的恶毒,心里坚决赞成梅梅不去认错,她也不作声,只是殷勤地地梅梅身边服侍陪伴,梅梅看书,她不停替梅梅换热茶,梅梅被恒儿拉出门,她就紧跟在后头,看着母子俩要去在石凳上坐,赶紧回来,抢在翠喜之前拿垫子过去,被翠喜白了两眼。
少夫人去不去认错,翠怜也不当回事,自顾忙她的份内事,翠喜除了近身侍候少夫人,大多管着府外事,翠怜俨然已成清华院内务总管,现在连东院也交由她管着,在廊下经过书房门,想想里边通往上房卧室的房门暗锁只有候爷会开,这书房门刚才候爷进去过,定是在机密文书放着,怎不见人看守?便走到廊沿四下里瞧了一遍,目光直直盯住东院墙内一棵枝叶稠密的桂树,冷哼一声:见不得光的家伙,出来找个地儿坐着怎么啦?躲在暗处看人,算什么!
树叶后宝驹冒了一头汗,这丫头太精了,躲在这里都被她发觉!实话说候爷把公务拿回上房看十分不方便,他们这些侍卫执行公务可以不管别人,却碍了少夫人的眼,少夫人不想看到他们,他们就得消失,隐藏起来又被几个丫头责骂:躲在暗地里看人,什么意思嘛?敢偷窥清华院,找死!
有什么样的主母就有什么样的婢女,偏偏候爷爱屋及乌,要求他们要包容,落得里外不是人,苦不堪言。
亥时末刻,徐俊英终于回来了,恒儿早已去睡,梅梅坐在灯下看书等着,忙放下手里一本游记,走去接过翠喜送上的热茶递给他:
“想是吃过饭了?喝杯茶,再去书房吧!”
徐俊英点点头,接过茶放在桌上:“在祖母那儿吃过饭,喝了很多茶,现在不渴。”
“噢,那放着吧。”
梅梅不知道说什么,她其实心里也忐忑不安,居然开始琢磨起徐俊英的心思来,他会怎么想她?会发怒吗?要是给她冷脸看,她该怎么办?
现在可不同以前了,以前她是多么英明,早就看到这个结果,所以百般想离开,她做过努力的,可是最终还是说服自己留下来,顺从徐俊英,做了他的妻子,夫妻名副其实,还算和谐恩爱,这才几天啊?老太太就发难了,如果徐俊英偏向老太太,责斥她,无疑她是难过的,非常难过,难过之后会怎样?她还能拍拍屁股轻松自由地走人吗?那这个夫妻、家庭的定义于她,到底是什么?
梅梅一时想不通,微皱着眉,抬眼见徐俊英正在看她,便拿起面前书本:
“我想看看书,候爷也去书房看公文吧!”
徐俊英目光不离开她的脸:“我现在不想看公文,想和你说话!”
梅梅和他对视着,眼睛越来越亮,徐俊英知道她内心已调整好了,准备以强盛的姿态来对付他。
果然,梅梅开口便说:“我绝不认错,死也不认!是我气着她了,看见那老太婆就想气死她!我和她誓不两立,永无向她低头的时候,就算她死,也不会替她戴孝——我的话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