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的相处,夏林越来越舍不得这个随行的小兄弟,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隔着木屏相对靠床坐着,能闲聊到半夜。秦立显然读了许多书,但未能实践,遇着夏林这个自小行走四方的人倒是合适了,问不完的问题。时而活泼开朗,时而娴静乖巧,调皮起来把旺财戏弄得团团转,心情好时可以在船尾一蹲小半天,教导烧水的小伙计练习写字,把自己的名和姓写得端端正正……
偶然听见旺财和伙计们论说秦立像女子,夏林暗自叹气,想起自己也常被人这么看待,甚至连母亲都会叹着气说:你是长子,能不能像个真正的男儿啊?
夏林很无奈,难道他不是母亲生的,是不是男儿母亲不知道么?除了性情阴柔些,哪方面失了担当?他自问没辱没长子身份。
从小到大,他也跟在父亲身边习武练气,终因身体弱底子薄,比不得小两岁的弟弟,但他一直在努力啊,他聪颖勤奋,又肯吃苦,随师祖四方游走,十五岁医术已颇有成就,这一次父亲外出未归,他接替顽皮跌断腿的弟弟去到茂县接手这批药材,虽说倒霉遇着山匪,所幸有惊无险。没错,是他学武不精,力气不济,若是弟弟来,应不会有这等重创,可人无完人不是么?
秦立年纪不大,机敏却也单纯,不会是作奸犯科跑出来的,不管他因为什么事与家人闹翻,既然出来了,就应该趁机四处游历一番,这对一个男孩来说很重要。夏林没来由地喜欢秦立,觉得他有点像自己,很愿意帮他这个忙,助他行走江湖,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想到要回家。
船队停靠岸边,汪管家笑咪咪地走来对夏林说道:“大少爷,老爷和太太亲自来迎接你了!”
夏林忙说:“快扶我下船——你们就是多事,都说过不要写遇着山匪,如此一来倒教父母担心了这许久!”
“哎,老奴也让他们写了化险为夷啊,老爷和太太只是想念大少爷了!”
夏林回头寻找秦立:“兄弟来啊,带你去见一见我父母!”
美意往后退:“不用了吧夏兄?一会我自下船离去……”
退到旺财身边,旺财一把拉她过来,将人交到夏林手上:“那怎么行?坐我们的船到了金陵,好歹也跟家主说句感谢的话吧?”
夏林握住美意的手,心里格登一跳:相处月余,秦立倒也扶过他,但那是隔着衣裳,两人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秦立的手温软柔润,很舒服的感觉——他不禁瞪了旺财一眼,就是个粗人,随意拉人家,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
美意不露声色,将自己的手抽离,转而扶着夏林坐上抬轿,微笑道:“旺财说得对,是我礼数不周。那就拜见一下,我确实该对令尊高堂说句谢谢!”
“不必客气,你是我的朋友,就是与我父母见个面而已!”
秦立要去岭南,夏林父亲早些年是去过那地方的,夏林想让秦立见见父亲,父亲会告诉秦立一些当地风俗习惯,如果秦立愿意在夏家住一段日子,等夏林伤愈,可以陪他走一趟。
谁也没料到码头上见面之时,夏父竟然看也不看自己的儿子,只顾盯着美意的脸,半晌才幽幽问了一句:
“是美意吧?你父母可好?”
美意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位儒雅和善的中年男子,忽然猜到他是谁,顿时如遭雷击,瞬间崩溃了:夏林姓夏,船队去的是江南,她想到过父母说的、专程赶来守着她们姐妹出世的夏家叔叔,也在靖云叔叔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灵虚子的事,还认真地问明夏林家住金陵城内,可是灵虚子的家是在江南常州啊,他怎么会跑到金陵来?
夏林给美意的解释是:夏家产业甚广,药堂和商铺多数在金陵城内,常州是夏家老宅和家族宗祠所在地,夏林兄妹四个,都是在金陵城出生的。
不由分说,美意脱不了身,被带回夏家,京城的消息早已传到金陵,夏林看着美意除去面具,露出另一张艳丽容颜,惊得他险些晕倒:他不是不知道有人使用面具,可是这面具也太好了,根本看不出来,虽然同居一室,但他从不去看美意如何洗漱,所以……
美意跪在堂前,重新给灵虚子和太太吴氏行大礼:“美意给夏伯父、夏伯母请安!”
夏吴氏受了一拜,即起身来扶起美意,用手抚摸她的脸,左看右看,满心喜欢,她是个微胖的福相女人,笑容详和,软语昵哝,说的话美意听进耳里,要消化好一阵子才弄得懂:
“乖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欢,来得好啊,这就到家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