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纸笔很快拿来了,他提笔写了几行字,吹干墨迹折起来,塞进顾清腰间的乾坤袋。
萧胤尘抬起那张病弱而不减容色的脸,直直地望进顾清心里:“如果有来世,我想再遇见你。 ”
这是一个咒,一句下给来世的自己的谶语。
顾清心里一咯噔,却道:“也要你记得我,才知道是我啊。”
“如果我下辈子成了一个坏人呢?你会不会装作不认识我?”萧胤尘自顾自地说。
“你总不让我喝鱼汤,我更担心你下辈子变成我碗里的鱼。”顾清吸了吸鼻子,眼眶有点红。
“顾清……”萧胤尘往昔如清泉流玉的声音因发烧而低哑,错觉中有一种诱惑感,“认出我的话轻点咬,我怕疼。”
这人被夺舍了吗?
顾清心里的难过一下消得无影无踪。
仙门敬奉百年的高冷仙尊,居然是个这么不正经的人?
顾清边怀疑边走到屋外,打开纸条,纸上画着一个古怪的图案,她把纸翻到背面,才看到内容。
萧胤尘因病弱而无力,字迹有点潦草虚浮,写着一首没有格律的小令:
“寒天尽,芳菲始飘零。春山欲染胭脂,佳木深幽南屏。小楼飞絮送暖浅池碧圆亭亭。东风无心不肯至,谁堪与人寄情?”
根据她对萧胤尘行为方式的理解,这应该就是他的遗书。
只是这个“情”,要寄给谁呢?
顾清有点头疼,她完全不记得萧胤尘和哪位仙子有过密切来往。
只好迷惑地把纸原样折好塞回袋子里。
莫非是写给她的?
但她有这么大的面子吗?
如果是给她的话,她才十五仙尊都五百多了,这算不算是炼、铜、癖……可是,有一丝丝喜欢她的可能性她就很开心了。
屋里的萧胤尘本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忽然笑容一收,气氛降了十度,过了一秒,又春暖花开。
雪原外的小集市,这段时间着实热闹了起来。
自诩名门正派的修十们聚集在这里,等着围剿“越狱罪人”萧胤尘,提他人头回去领赏。
萧胤尘那样美貌的高岭之花,平时谁愿意狠下心来斩杀,或者动一指头呢?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鬼迷心窍,居然犯了联合妖邪,里应外合残条别派仙友的大罪吧!
放着好好的天之骄子、仙门之尊不做,现在修为尽失,也算是报应。
如果一报还一报,他萧胤尘就算有十条命,也还不来那些仙友的命!更何况有的仙友尚有父母妻儿,他们又该何等痛心?
雪原上空飞着一只鹰。
两个眼睛敏锐地看到的白色的震地上有两个向着山腰交向飞速移动的小黑点,无更多的路。
它翅膀一震,向着另外的方向滑翔而去,笛子般的鹰鸣落在雪原上。
刹那间,年长者袖子几不可见地一翻,一枚袖箭“咻”地飞出,远远地射中了鹰的心脏,鹰只来得及挣了一下,便像团破抹布般,急速从高空坠落。
“师叔厉害!这袖箭,仙门中没有一人……”他热情地奉承着,忽然,某种戒慎恐惧使他顿住,满腔的热情都冷了下来。
年长者想必和他想到了同一个人,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算什么,过了今天,我就是这仙门第一。”
“到时候大家恭奉您为仙萼,过不了多久……”
后生上道地接过话茬,这下可准确地拍中了年长者的马屁,他捋着须髯,袍袖在风中翻飞,何等仙风道骨。仿佛此刻天下已尽在他股掌之中。
可惜来者不善!
山中群兽不安地嚎叫,此起彼伏,沉沉地压迫着人的神经。
这是群兽以它们自己的方式向二人示警。
草屋中,萧胤尘掐指一算,面色便沉了下来。
“仙尊仙尊!不好了,你们快走吧!”前几日开了灵智的兔子抱着一根小人参形状的东西慌张地从挤进门缝,“有两个恶人从雪原上往山里来,远远地一招手就杀了一个鹰族,可厉害了!
兔子站起来,把小人参放在床边雪白的象爪指着断崖,急切道:“这是我前天挖到的地灵参,可补了,吃了它可以两天无需进食。那边的崖壁上有个洞,是我们兔族的秘洞,可以暂时藏身。”
萧胤尘摇了摇头。
兔子环视四周,没看到顾清的身影,急得直蹦。
“你家的小丫鬟呢?”
“出去了。”
“嗨呀!”兔子懊恼地一掌拍在床边。
“这么关键的时候……”
萧胤尘抬眼看它,微笑道:“不是丫鬟。”兔子觉得再着急它的耳朵里都要窜出火苗了。
萧胤尘沉吟,忽而粲然一笑,满室生辉。
“尚有一线生机。不必担心。”他望向某个方向,眼里却有一点担忧。
山下群兽的声音渐渐弱了。
萧胤尘打发兔子去躲避,自己束发更衣,准备迎接上崖之后的第一批不速之客。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心。
这是一只惯于用剑的修长有力的手,手心里有一层黄。
往昔无数为恶人间的妖邪惨死其下,而今随便一个修十便能左右他的牛死。
犹记得当初与慧慈大师见面,大师曾似有所指地讲过无常之理彼时他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不曾听进去,想来大师是在暗中提点他吧。
远远传来爆炸的声音,两个恶人终究是到了山下。
萧胤尘站起来,迎了出去。
孰料刚把门打开一条缝,便觉寒气入骨。
他果断地关上门,坐回床上。
这样的残躯,怎能敌得过穷凶极恶、有备而来的二人呢?
随着爆炸声的接近,萧胤尘听出他们是在山体上一路炸上来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