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边缘的小村因战乱而人丁稀少,顾清来的时候运气好,天气晴朗,没有沙尘。
她在路边小茶棚打听了一通,趁了不同村民的畜力车,又走了一段,才远远看到一座小寺院。
无住寺坐落于小村十里外的地方,只是一方小小的院子,无匾。
几年过去,这里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顾清深吸一口气走进去,淡淡的香火气缭绕在鼻端,使她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地掏出了香火钱——一张五两的银票。
佛堂面积也不大,进门即见三世佛,左右两边是菩萨,供桌上摆着花果灯水等供品。
顾清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本应有的功德箱,只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册书,有个黑釉的超大海碗,旁边放着一个短棒槌。
顾清走到大海碗跟前,犹豫着要不要放进去——这寺这么小,附近人口又这么少。慧慈大师的生活想必十分贫寒,她想趁大师没来的时候装作有人布施可现在整个大殿里只有这个大海碗能装点钱。
转令一想,银票经人手流通。携带细菌无数,万一这是大师吃饭的碗怎么办?
慧慈大师一进来,就看到顾清手拿银票对着磬,伸出去,又缩回来,伸出去,又缩回来。
“咳咳。”
顾清转过来,合掌深深鞠躬:“大师好。”
慧慈大师见到她眼睛有点红,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低眉道:“阿弥陀佛。”
“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顾清便将她的想法跟大师说了一下,最后恳请大师为已逝的萧胤尘做法事。
她之前数了数钱,至少是够念四十九天的。
慧慈大师低低念了句佛号,问道:“仙尊生前可有遗憾?”
顾清想起了那首小令:“仙尊生前有一绝笔,却没有说是给谁。”
大师看了一眼,却被纸背面图案吸引了。
这好像是……魂符?
他的脸色严肃起来,却道:“快中午了,去吃饭吧。”
随即走向旁边放着大海碗的桌子拿东西。
顾清以为他是要去拿碗,心里庆幸没把银票放进去。
为了找点共同语言,她道: “大师好饭量。 ”
大师:“……这是磬。”
慧慈大师有着不做作的法相庄严。
仔细看,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古铜色皮肤,五官普通到扔在人群里分不出来。他穿着朴素的僧衣,这僧衣或许也有些年头了,有些褪色。
他好像处于某种极大的平静之中,顾清跟着他的脚步走心中萧胤尘离世的悲伤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萧胤尘说过,慈慧大师是世间少有的智者。
她第一次听说慈慧大师的名号时,马上脑补出武侠片里头上有三行戒症的白胡子方丈,却没想到这么年轻,说话也不打禅机,更没有像电视里那样动不动就“善哉善哉”地故弄玄虚。
一人来到一墙之隔的慈慧大师的住所,顾清不由得心生感慨——不问世事的慧慈大师居然住在一间破木屋里。
木屋看起来很有年头了,她有点担心能不能吃饱饭。
大师推开门,屋里的桌子上放着两碗素面条。
二人落座,慧慈大师开始餐前念诵,所幸很快,半个月没有好好吃饭的顾清觉得这面条是真心好吃,其中意味像大师本人一样慈悲平和。
这碗面安抚了她吃干粮吃得有点刺痛的胃,让她浑身上下都舒坦起来。
吃过饭,顾清去外面洗碗。
忽然想起还没有自我介绍过,便说:“大师,我的全名叫顾清”
“这个姓倒是少见。”大师笑了笑,接着和她商量起法事的情况。
顾清眼前又浮现起萧胤尘的音容笑貌,不禁郁郁。
“萧仙尊最是一言九鼎,你大可放心。他说会转世,就一定会转世。”慧慈大师开解了几句,便向她介绍起此地风土人情来。
这片沙漠边缘的地区处于沙柳堡的势力范围。
保主姓任也是个修仙之人,此人颇有手段,将沙柳堡内部治理得铁板一块, 自养修十 目与仙门世家及 其夙敌暗门一脉都有合作。
无论是一般的小仙门还是沙匪,都无法撼动沙柳堡分毫。
边地民风剽悍,口音粗犷直白,吃饭喜加辣椒,尊崇实力。
无论是个人还是组织,没有实力就意味着无法长久——沙匪可不会等人变强再来。
“萧仙尊的灵气将你的根骨淬炼提升多年,已是上佳,他既没有收你为徒你若有意,可拜我为师。想来即使江仙尊在世,也不会反对吧。”
顾清震惊了一下,想到佛门的戒律清规、种种苦行,本是发自内心想要拍绝的,慧慈大师又道:“不是让你出家。且学一点修行之道,将来行走江湖也好自保。”
她便答应了。
谁让她是个只会炼点小器物和逃跑的学渣呢?
顾清被丢在一个路边小水沟里,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
此时已近黄昏,路上流民携家带口地日夜逃命。
乱世里,人命不值钱,没人会注意一个路边的五岁幼童。
所幸官道旁野兽少,但人在危险的时候也会选择吃同类。
顾清站起来,用瘦柴的小手撑着地面往外爬,可她太虚弱了,手臂撑不住身体,摔了个狗啃泥。
路的前方渐渐喧哗起来,隐约有混乱的马蹄声和惨叫。
人们开始尖叫着往回跑,顾清则抱头趴好,装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惨叫、欲杀声和马蹄声从头顶的路面上经过,有黏腥的液体流过她的脸。
无论什么时代,战乱都是最大的不幸。
马蹄声和惨叫声逐渐远去,不知过了多久,夜幕降临,连伤者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片地方笼罩在死亡般的寂静中。一想到这些人都死了,顾清不由得害怕,她更不敢睁眼,低声啜泣起来。
沾满泥十的靴子无声地停在潇湘身边。
一双手笨拙地把她抱起来。
“小姑娘,莫哭。”他说。
顾清抬起头,月光里,她看到了一双清冷中含着怜悯的眼睛。
此人容貌极美,月下雪山般皎然无尘,又有一种寂静宏大的气息,如同万古的山脉。
顾清一时愣住了,下意识地往地上看去——地上没有她的尸体,看来还活着, 这位想必是人非鬼。
她鬼迷心窍地伸出手,摸了摸萧胤尘的脸,是有实体的。
他不解道:“摸我作甚?”
顾清抽抽噎噎:“我以为是梦,月中仙人来救我。”
“这不是梦,我也不是月中仙人。你的家人呢?”
“阿爹阿娘带着哥哥逃命去了。”顾清如实道。
萧胤尘风尘仆仆地赶路半个多月,白衣下摆已经变成了泥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