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应下,秦三娘回身要走,顾清突然问:“账结了吗?”
“仙尊的开支宗门会报销。”
顾清这才放心,目送她走到长街尽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三娘在拐弯之前,似乎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
萧胤尘是为了除灵枢城的妖而受伤,城主府不仅延请名医来诊治,还送来许多珍稀的灵药仙草,其中更不乏名家制药——毕竟是鼎鼎大名的仙尊,和他搞好关系没有坏处。
“仙尊,我进来了哦。”进内堂之前,顾清把手伸进来晃晃,先打了个招呼。
饶是云华仙子亲自为他疗过伤,萧胤尘的脸色还是有些苔白。
他仅着里衣斜趴在床头,就着烛光读书,墨发拢在一边,在黄色的烛光下绸缎般反着光嘴角不时翘起,发出细细的笑声和抽气声,大概看的不是什么正经书,笑的时候扯到了伤处。
看到顾清,他放下手里的书,顾清扫了一眼书名:笑话大全。
潇湘搬个小板凳坐在他床边,看着他的眼睛随着书上的字微微转动,看着他翻书,看着他露出笑容。
何等奢侈的视觉享受。
她低下头,捏了捏内眼角——一直盯着容易审美疲劳。
她把背上的小包袱取下来,翻了翻秦三娘给她装的东西,指望能找些消遣,但除了衣服、小饰品和一些日用杂物,还有一双鞋子,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精神食粮也是很重要的啊!
顾清眼巴巴地看着萧胤尘手里的《笑话大全》。
萧胤尘把书一合,笑容未散,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他问:“小姑娘,你可喜欢秦三娘?”
顾清点点头,萧胤尘问她:“让她做你的母亲如何?”
“不了吧。”顾清两手托腮,似乎有点惆怅:“三娘自己有女儿,我为什么要去做替代品呢?”
萧胤尘觉得这话说得颇为沧桑,不知道是不是在以前的家里吃苦吃多了,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怜悯她的遭遇。
“可是她的女儿和她无法相见,依三娘的性格,她喜欢你,就一定会对你好的。”萧胤尘试图说服顾清。
“她会喜欢我多久呢?如果过了新鲜的时候她就不喜欢我了,我要怎么办呢?像讨好以前的父母一样使劲讨好她,来换取一点点关心和恩情吗?”
“如果有一天三娘的亲生女儿回来了呢?”
不是她杠,她是真的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萧胤尘心道:这孩子真……理据服,跟个小大人似的。
顾清:仙尊太天真。
萧胤尘唤顾清近前,用神识观察了一番,不由得摇头:“你根骨一般般,仙途必然坎坷。”
“仙尊买了我,我就是仙尊的丫鬓。能有份工作就好,修不修仙无所谓。”她现在这个样子,当丫鬟至少还能包食宿,将来攒点钱再把自己赎出去,最好不过了。
萧胤尘摸了摸顾清的小脑瓜:“莫如此想,我们不是签卖身契的关系。你先跟我回去,学一点基础的修法,等年龄到了再入宗门可好?”
难怪有一种好像忘了什么的感觉,原来是忘了让他们写收据。
“好的。”她马上回答。“我们的契约主仆关系现在成立。”
萧胤尘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这孩子在哪学的说话,居然这般有趣。
居其位做其事,不能让仙尊的十两银子白花。
顾清询问了仙尊的日常起居和兴趣爱好,决定做一个好打工人。
灵枢城四季如春,城主府中环境幽雅。
侍者候在院里客人一叫就能听到的地方,武师在花园的暗处巡逻。
月亮初升,花香浮动。
顾清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仰望着万里无云的夜空。
自从她在这个世界出生,这是第一个安宁的、只有她自己在的夜晚。
那些每顿只能吃半个冷馒头还要挨骂的昼、油灯下无缘无故罚跪的夜、官道旁满地户体中的恐惧好像昨日一梦,醒来便淡去了。
是萧胤尘把她从那个梦里提了出来。
忽听萧胤尘咳嗽了两声,声音很轻,似乎极力压抑着,再加上之前他是趴着看书,顾清猜想他可能是背部受了重伤还没有愈合。
她推门进去,问他是不是要喝水。
萧胤尘摇了摇头,难以抑制的咳嗽震裂了他的伤口。
里衣的背上沁出组织液来,他唇边咳出血沫,可能是之前伤到了肺。
顾清急忙拿布巾为他擦去血迹,然后叫外面的侍者喊大夫来。
萧胤尘受伤后,城主派了几位名医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在偏房轮值。
此刻,大夫提着医药箱匆匆过来,先诊脉,再给背上的伤口换药。
这道伤口斜着横过脊背,又长又凶,兼有大妖的晦气附在伤口上,边缘结痂,中间却难以愈合,隐约有溃烂之势。
若换作普通的修士,连这会儿都挨不到,早就驾鹤西去了。
三天了还这样,刚受伤的时候不知道得有多惨不忍睹。
外面的侍者端来水,帮着大夫处理伤口。
顾清年幼,派不上什么用场,只能捡起那些被大夫丢在一旁、浸透了血和组织液的绷带,把它们收拾进旁边一个空的铜盆里,以待焚烧。
大夫很快换好了药,顾清看他一手的血污,便出去端了盆水给他净手。
进来的时候,只见大夫正对着脏绷带伸出手,萧胤尘脸色惨白地趴在床上,可能痛昏过去了。
“大夫辛苦了,洗洗手吧。”顾清装作没看见他干嘛,露出甜甜的笑容来。
大夫的手顿了顿,似是事情被撞破,匆匆洗完手就出去了,背影颇为惊惶不安。
这人不对劲吧?
顾清转身出去,把盆里的水倒进院子角落的下水道,心里有点怀疑。
回到屋里,关好门,她急忙去看萧胤尘。
萧胤尘的脸枕着右腕,上半身几乎缠满绷带。
他一动不动,脸上出了一层虚汗。顾清用干净的布巾帮他擦脸,不料他睫毛一抖,睁开眼睛,迅速捂住顾清的嘴,右手食指立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顾清点头会意,脱了鞋踩到床边,放下床帐。
萧胤尘凝神听了一会儿,便用气声说:“解开绷带。”
他也注意到了这个大夫的奇怪举动,心里生疑,现在就要看看他有没有在换药的时候做小动作。
萧胤尘的伤口重新在空气里绽开。
雪白的背上,是一道狰狞的、不愈合的诅咒。
顾清向侍者要了一坛烈酒和一个酒壶,又要了许多绷带。